大灾。那是什么?
平鸣如此向易安问道。
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简单而平常地向他解释道:“大灾,就是这变幻无穷的天地所酝酿出的祸患,可能是任何事物,比如一个凶险的远古魔物,或者肆意蔓延的腐朽种群。判断标准、只在乎其是否威胁到了文明的存续。”
不知为何,平鸣的心脏怦怦跳动。
他实在是不安,只要一提到大灾这个词,脑子里马上就会涌上许多情绪。敌意、恐慌、愤怒、嫉恨。它们一股脑地冗杂在一起,挤在平鸣喉头,仿佛是将原本该分摊给全人类的情感全都交给了他一般。
这时,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刚刚死去,灵魂漂浮不定时的所见。
他在这片大地上见到了许多溃口,其中涌动着猩红色的瘴气。联想起来,他愈发觉得,那与如今所听闻的“大灾”,应当是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尽管紧张,但平鸣还是面不改色,在易安前辈面前并没有流露出来什么。他只是轻声继续询问,试图了解更多。
“今日朝堂上提及的那个‘天瘴’,那是什么?”
“是种疫病。”易安微微皱了皱眉,慢慢解释道,“在这个世界,由于灵气乱流、混沌难调,常有大难凭空滋生。天瘴,本是莫名渺然一物,一日摇落坠地,其上之物便迅速伺主寄生,将其变为狂物。感染者数日内气力大增,却会丧失理智,极易无差别地攻击所有活物,以便天瘴寄生,数日后,感染者必暴死而亡,化为尘灰,无生还之例。”
她顿了顿。
“可怖的致死率、极高的传染性、兼之对人性的泯灭症状,天理院很快便将其规定为了大灾,控制并消灭了它。”
“原来如此。”平鸣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时光。”易安嗟叹一声,“天瘴在某个无名的河谷坠落,迅速开始蔓延。一户、一村、一城,不少人成了那黑白不分的疯子,相互厮杀,生啖血肉。我们为了将其消灭,不得不引天火,焚尽了千万人,哀鸿遍野,当真无情。如此看来,那些凡人想要违抗天命,也是不奇怪了。”
平鸣听罢,不寒而栗。
联邦……天瘴……倘若寒川先生说得属实,那这其中肯定酝酿着一些可怕的阴谋。他的胸中又燃起了不明所以的怒火。
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而迫切的欲望,想要亲自奔赴沙场,去看看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大灾、到底有何能耐。就好像他上一世奔往那座地狱般的城市时的信念似的。
这次,他并没有过多思考,便向易安请求道:“前辈,我可以替您去吗?”
易安显然吃了一惊:“什么?少友,去哪儿?”
“去西原,您留下,我去。”
“你怎么……”她坐直身子,怔怔地看着他,“少友你……”
“嗯,让我去吧,前辈。”他的双手不知何时紧握成拳。
易安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微微张口,表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她才叹了口气,摇摇头。
“不可。少友你初来乍到,事理尚且不明,岂可担此大任。”
“可是……”平鸣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提到大灾,平鸣的胸中便积压起了沉重的愤懑,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不明白这种情感从何而来,明明他从未被大灾荼毒,甚至都没见过它,却偏偏对其恨之入骨。
易安也察觉出了他的失望。她亦是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刚到一两天的晚辈、一上来就对这个世界最危险的事物表现出了奇怪的热情。
只寥寥几次,见过大灾带来的末日景象后,她就宁愿待在这百无聊赖的天机府直到永远,也不愿再去处理什么有关大灾的事。
如果眼前的同事已经有一定资历,那她可能就把这件差事推给他做了。但恰逢他初来乍到,她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尽到一个好前辈、一位恪尽职守的太史公的职责。
所以,她的眼神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平鸣劝诫道:“少友,你不能去。”
“为什么,前辈?”
“处理有关大灾的事物时,你知道如何规范行事吗?”
“我可以学。”
“此事随便不得。要是我让初来乍到的你去处理大灾,自己在天机府中偷闲的话,且不说其他天人,哪怕这件事让凡人们知道了,岂不为天下耻笑?到时我还何以示人?”
她还不忍心说平鸣的能力不行,怕伤了他的自尊心,便只拿那几分她并不怎么在意的颜面说事。
见易安的语气十分坚决,平鸣只好作罢。
他点点头,低垂着眼神,坐在椅子上。在易安眼中,他像是在生闷气,又好像是在反思自己。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的心终究苛刻不来,说不出太打击他的话。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位少友的胆气为何如此惊人,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甚至觉得这位晚辈有些偏激了。
不过,易安无意责怪他,见他收敛了情绪后,语气很快便柔和了下来:“少友,此所谓大灾,绝非小可之辈。你胆气过人,这当然令我高兴,但不行就是不行。兴许等你有所成就之后,我才能放心将此事交于你。”
听了这话,平鸣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易安前辈的顾虑是正确的,她的决定是合理的。自己的确是初来乍到,没有什么经验,甚至连这个世界的常识都不懂。但他就是想去见见那所谓大灾,他胸中对它的敌意就好像凭空滋长的一般,就是无可奈何地按捺不住。
这不对劲。他的眼前有些恍惚,刹那间晕入了不少朦胧的猩红色,传达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平鸣感觉是这个话题干扰了他。他迫切地想要透透气,好短暂地从这沉闷而憋屈的气氛中摆脱出来。
他得马上忘掉大灾的存在。
平鸣望向露台外的万家灯火。此时,天色渐暗,层层叠叠的阴云不知何时又聚上来了一些,将暮光熏染成思愁的紫红色。
他站起身,对易安轻声说道:“前辈,我想出去走走。”
她稍稍起身:“嗯,去吧。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平鸣想冲她笑笑,却偏偏笑不出来。心底那块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头,竟始终放不下去。
“好,多多留意一些,别给人家添麻烦。”她叮嘱道。
在向易安道别后,平鸣便坐着玄机门,一路下到大厅,又在浮雕上那只神鸟的注视下离开了天机府。
来到大街上,外面的空气并没有平鸣想象中那么清新。他有些失望。但无论如何,的确是凉快了不少。
路上的行人稀少了许多,长长的一条大道上,哪怕一眼望到尽头,也只有寥寥几辆车马、几个过客而已。
路灯上的白色晶石已被点亮,平鸣的眼前并不昏暗。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似乎与曾经人世间那个凡夫俗子的……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