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章 射击(1 / 2)逆向码流首页

空气中到处是蓝色的光点,像是上帝的荧光粉末溅洒在了人间的沙盘,却不舍得清理,又像是孩童抓了一把口袋里的萤火虫往夜空奋力挥舞,在漆黑的画卷留下童年的色彩。凯文为这如梦似幻的景象所痴迷,以至于弗拉基米尔从门口走出去约莫十米远,回头呼唤凯文,他才缓过神来。

奇异的景象不是神明的魔法,而是柯珞克市独有的极端天气——电尘雨的前兆。空气中悬浮着的微小金属粉尘在电场作用下带电,形成了电磁尘埃。电磁尘埃在雷暴云的强电场中被激发,增强了雷暴的电荷分离过程。那些蓝色的光斑,便是摩擦产生的电火花。

在这种情况下,人类一般是不会出门的,且不说频繁的雷暴带来的威胁,就算是美丽的蓝色火花也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凯文与弗拉基米尔两人沿着将会议中心与接待中心相连接的悬空走廊慢慢行走,仿佛行走在两个世界的边界。他们的行李被女仆提前整理好送至一层,而婉拒了渡边邀请的他们需要乘坐由博瑞格斯总部派遣的专车前往荷摩诺亚扇区内的机场,然后转乘飞机再到达博瑞格斯扇区。

专车距离此处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故而弗拉基米尔并不着急着离开——她同样流连于这样的景色。走廊与外界环境被弹性良好的防爆玻璃制成的半圆柱顶部隔绝开来,那被电火花点缀的夜空清晰可见。弗拉基米尔的食指与中指在玻璃内侧生出的水珠上划过,留下一条不宽不窄的小径,像是凯文在这一瞬的思绪,清晰而又模糊。

“真是壮观,不是吗?”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她的眼中闪烁着与外界相呼应的蓝色光芒,整个宇宙都在她的眼眸中流转。“这种景象,在其他地方是见不到的。柯珞克市,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即使是最常见的天气变化。”

凯文点头,他的注意力从外面的奇景转向了身边的弗拉基米尔。在这样的环境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凯文跟随着弗拉基米尔的步伐,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我那信仰宗教的唯心主义父亲总是对我说,电尘雨是上帝对人类的惩戒之一,就像那场毁灭世界的大洪水。他说,如果哪天下起了电尘雨,那就说明我可能犯了什么错误却没有真心悔改,所以才会被上帝警告。当时年幼无知的我对此深信不疑,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这已经是凯文第四次见到这样的天气了,但他不再相信那些荒谬的说法。

“像是父母管教孩子的惯用手段,以某种很可怕的未知事物来恐吓孩子,简单且有效。”

凯文的卷发随着他的头一起晃动,“刚才……您对奥古斯特说了那样的话,真的没关系吗?”

“如果有所顾虑的话,钱冠深就不会站在渡边这边了。”弗拉基米尔说。

“能看得出来,他确实摇摆不定。”

“盘古经合体同样不希望被霍尔海姆所束缚,在艾姆合金的问题上,他们已经吃过苦头了——本来最先发现艾姆金属的盘古经合体能够完全垄断它的生产,却硬生生被霍尔海姆以技术共享相要挟,分走了一杯羹。如果是二十年前霍尔海姆公司的鼎盛时期,那恐怕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奥古斯特那边,识时务者为俊杰。毕竟,在那个时候,谁都知道和霍尔海姆集团作对没有好下场。可现在呢?情况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霍尔海姆不再像以前那样强大,他们的影响力正在逐渐减弱。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继续支持霍尔海姆,那就等于把自己绑在了一条即将沉没的船上。”

二十年以前,凯文仅仅只有三岁,还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尽管如此,他仍然记得家中使用的大部分电器都产自霍尔海姆公司,汽车更是不必多说。关于霍尔海姆公司在二十年间的逐渐衰退,凯文没有多大的感觉,只是稍微觉得身边的事物更加的多元化了,常年不使用的电视被父亲换成了斯宾塞公司的产品;工作用的电脑,是父亲耗尽积蓄购买的兹塔伯格旗下子公司所生产的旗舰机型。仅此而已。

“您说的对……很多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变了很多了。”

弗拉基米尔突然往脚下看过去,又失望地把头抬起来,她希望下面的隔板也是透明的,然而并非如此,“凯文,你能感觉到你的身上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吗?”

凯文先是一愣,随即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着装,他总觉得弗拉基米尔在暗示些什么。

“你在看什么?”

“呃……”

“过去的几个月你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时间多,尤其是离开了总部以后。包括那天在浮空船上,那很不像你。”

凯文在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同样感到好奇,要知道他可是个沉默寡言到令人怀疑是不是聋哑人的家伙,离开了总部,凯文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他想到泰勒曾经对自己的教导,但效果并不是立竿见影,毕竟他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些知识。

果然是因为摆脱了他吧。

“您要是不希望我说得那么多,以后我可以闭嘴。”凯文说道。

“我只是说了不要再出现上次那样的情况。”弗拉基米尔强调。“果然是因为夏尔的问题……你这样的性格在他那里待着确实有些太过于压抑了,我会考虑的。”

凯文在一束划破天际的白色闪电中看到了像是人影的轮廓,不由得想起了白发苍苍的维多利亚·泰勒。“泰勒女士,她……呃不知道我这个词用得对不对……她很欣赏您。”

“维多利亚·泰勒吗?”弗拉基米尔——一个平日里总是带着商业面具,难以窥见真实情感的人,罕见地露出了一个非商业性质的自然笑容。“得到了那位女士的的垂青,意外地高兴啊。”

“您这是什么意思?”凯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维多利亚·泰勒,可以算是兹塔伯格集团实质上的掌门人。她的话语,比渡边贤一的要有权威性得多。”

“但是……她亲口说过,她现任董事长秘书兼兹塔伯格的形象代言人。”

“所以说了啊……这可是秘密。甚至就连她本人也并不知道我十分清楚这一点。”

“是因为年龄吗?”

“你很敏锐。”

一想到向自己刻意隐瞒了身份的泰勒女士,凯文居然感觉到了被背叛的不安,随即又对这份不安感到憎恨。泰勒并没有做出任何有威胁的举动,甚至不厌其烦地解答后辈的疑问,给予指点,他应该感激才是。

“难以置信,对吧。”弗拉基米尔像是看出了凯文心中的纠结。

凯文没有否认,这是否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够像对待一名普通的长辈一样对待泰勒女士,内心无形之中已经树立起一道高墙。想到这里,他后悔听了弗拉基米尔的话,他已经无法再说服自己忘记这一切。

随着他们的脚步,走廊的尽头逐渐显现,司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他们到来,立刻下车,恭敬地为他们打开车门。凯文和弗拉基米尔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车前,最后一次回望那片被电尘雨覆盖的天空。

“电尘雨的每一次到来,都会或多或少地引起多伦拉的变化。三年前,正是一模一样的雨夜,将博瑞格斯拖入了深渊。”弗拉基米尔停顿了一下,“或许你的父亲说的对,电尘雨真的就带着那么点上帝的旨意,带着我们所不能够理解的力量在悄悄地改变多伦拉。”

“没想到您也是信仰宗教的吗?”

“当然不会,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弗拉基米尔摆着轻松的姿态脱去风衣,把它搭在凯文的右手上,“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时间去思考怪力乱神的。”

…………

“都说了多少遍!不要意气用事!我给你这个机会,不是让你上去摆脸色的。”

奥古斯特·霍尔海姆与卡尔·霍尔海姆同乘一辆灰色的霍尔海姆H-V-6型加长豪华汽车。正前方与正后方都是SIR部队的武装厢型车,整个车队在暴雨中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速度适中,既不显得匆忙,也不显得迟缓。看起来H-V-6是其中最弱不禁风的一辆,但由于安装于汽车两侧隐藏地防弹钢板的存在,实际上是最坚固的车辆。

面对父亲的训斥,奥古斯特表现得像青春期的男孩一样,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早已习惯了这种训斥。“我觉得我还不够激进。”

“你还想闹成怎样?让他们笑话我,有这样一个疯子儿子?”

很难想象外表看上去如此成熟稳重的卡尔在对待儿子奥古斯特时能够露出这样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你真的觉得你的儿子是疯子吗?”

“你明明可以继续争取钱冠深的支持!而你只是失态地离开了!”

“父亲!他已经表现出支持兹塔伯格的倾向了,我必须表明霍尔海姆的态度!”奥古斯特很激动。

“你除了给我丢脸,哪里表现出来了?”

“如果我们不采取更强硬的手段,钱冠深就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只有让他们真的相信,相信霍尔海姆一定会出手干预。”奥古斯特的声音在车内回荡,“现在他们很清楚霍尔海姆的态度,相信在线上会议会有明显的效果了。”

卡尔·霍尔海姆气得发抖,他指着奥古斯特说道:“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奥古斯特却不以为意,他冷笑了一声。

“父亲,你去过马戏团吗?你当然没去过,那是穷人们的娱乐项目。那里面的演员,他们会用火把和酒精演绎出喷火的样子,他们会用草团子点燃着在手里抛接……越是危险的表演,上座率就越高,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赢得观众的喝彩。你总是过于保守。”

“保守?你以为霍尔海姆的今天是怎么来的?不是依靠我们老老实实地从汽车工业开始,一步一步壮大的吗?不是依靠你的姐姐,为我们一点一点争取来的吗?”

“你看,你总是拿死人来教训我,姐姐已经去世很久了,这毫无意义。”

“你……”

卡尔再也忍不住了,他的手高高扬起,然后狠狠地扇在了奥古斯特的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奥古斯特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然而,对于奥古斯特来说,这一巴掌带来的痛苦不仅仅局限于肉体上的创伤,更多的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刺痛。

“您就是如此对待一个为了霍尔海姆处处着想的人,如此对待您的儿子么?”

“野种就是野种!如果你真的为了霍尔海姆,就应该收起你那疯狂的野心和好胜心!”

奥古斯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知道心里萌生的不甘来自何处——那该死的,应该被诅咒的父子关系。

事实上,奥古斯特为卡尔的情人所生,他青绿色的虹膜就是最好的证明。失意的卡尔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遇见了酒吧的歌女,并迅速坠入爱河,两人之间的激情让卡尔忘却了一切烦恼。然而,这段禁忌的爱情最终以悲剧收场——歌女怀孕了,为霍尔海姆家族又新添一员。

卡尔并不是一个像皇族那样过分在意血统和姓氏的人,但他却非常注重自己的面子。于是,奥古斯特得以被冠以霍尔海姆之名,留在这个家里。而对于外界来说,奥古斯特则被宣称是卡尔与妻子生下的第二个孩子。

至于奥古斯特的亲生母亲,为了维护自己的的声誉和地位,卡尔决定将她秘密抹去。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敢问起她的下落。

“你能不能向着克劳迪娅学……”

“我不是她,她也同样不会是我!你明白吗?你为什么总是妄想着把你对于死人的期望寄托在一个完全不相同的活人身上,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你们俩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我的血液,为什么你偏偏是这样……”

“你喜欢慢慢来……啊,美其名曰脚踏实地,但我们同样也失去了很多不是么,包括我的姐姐。当时如果你能够在那个问题上坚定自己的立场,那么姐姐也就不至于去世了……是你的问题,你的问题你清楚吗?”他的声音由歇斯底里转而低沉下来,“如果我们不改变,霍尔海姆会失去更多,包括你最看重的议长席位,包括未来。”

奥古斯特的话浇在卡尔燃烧的怒火上,使那奔腾的火焰平息了一些:“你到底想怎么做?”

“我不会让渡边贤一如愿的……他的浮空船计划,必须流产。”

车窗外电尘雨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打湿了车窗,模糊了视线。由于雨水与空气中电磁尘埃的影响,大部分的电子设备都无法正常工作。为了确保安全,他们决定将自动驾驶改为司机手动驾驶。这个时候,人工操作似乎比电子设备更可靠一些。

夜晚十时五十分,霍尔海姆扇区,舒马赫街道。

月光下,古老的钟楼投下的阴影被通明的霓虹灯完全覆盖。一个身影悄然站在看台的边缘——程暮已经将枪口对准舒马赫大街的入口处。

“好吧,接下来就是你与我的时间了。”程暮看着手里的狙击枪,心中想道。

那提亚告知,这把狙击枪发射的攻击并非实弹,作为一把使用粒子束进行攻击的武器,射击不需要像一般的狙击枪一样考虑风向、风力、弹道下坠等问题,这让程暮感到轻松不少,简单的十字准星,瞄准卡尔,扣下扳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计划是如此完美。

“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