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风一听,破口大骂:“你们的脑子都忘带了吗?打劫了一辈子,之前下埋伏、恐吓、杀鸡儆猴、分化瓦解的计谋都是一套一套的,现在当官当兵了,就变成木头了。”
被派回来的,是当时寨子里声望仅在五位当家的之下的陆士冲,如今的青冈军两大都头之一。听到韩风的骂声,不还意思地揉了揉头发:“咱们这不是当官了嘛,兄弟们寻思着,当官后这手段,不得光明正大些,要不然,不是让大哥你丢人嘛。”
韩风差点被口水给噎死:“光明正大个嘴儿,越是当官才越要无所不用其极,没听说过,什么叫做兵者诡道也吗?”
“只要咱们自己知道,最终的目的是好的,管它什么手段,好用就行。”
“你回去告诉老三,让他把自己打劫这么多年的本事都给我用起来,老子不怕丢人。就算是当兵了,也不能少了咱们那股子匪气!”
陆士沖眼睛一亮,如同瞬间解开了枷锁,兴奋地说道:“大哥,你瞧好吧!”
陆士沖回去把韩风的精神一传达,冯立就和大家商量出了一整套的奇谋妙计。随后,大家放弃了劝说的行动,当天夜里,就撤离了李村,反倒让李村百姓心里有些没着没落的。
什么时候官兵这么好说话了?别不是憋着什么坏呢吧?不行,得派人出去打听打听消息。
当夜子时,月明星稀,在距离李村二十里之外,一个叫小王村的不足百人的小村落里,村民们正在睡觉,突然听到村口的铁钟被人敲响,铛铛铛刺耳的声音,将所有人都惊醒过来。
大家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起床,一边急急忙忙开门向村口打谷场方向涌了过来。
只见村长安排在村子周围的守村人,正拿着铁锤死命地瞧着那口破烂的铁钟,看到有人出来了,就不停地扯着嗓子喊:“后山有土匪下山了,大家赶快收拾东西跑吧!”
村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守村人突然双眼睁大,死死地看向了后山方向,嘴里的话也戛然而止。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一堆明亮的火把,正快速朝着村子跑来。
村民们这才慌乱了起来,纷纷跑回家收拾自己的家伙事儿。
就金人统治的这十几年,圈地建猛安谋克,随意到村子里抓壮丁当奴隶,肆无忌惮地征集军粮财物,逼得无数人活不下去了,只得往山上沟里跑,成了土匪山贼。
但山里种不了地,这些人在饥饿的驱使下,快速完成了从良善百姓到凶恶匪徒的转变,转而开始对曾经的同类,亮出了獠牙。
就河南府的这些村落,哪个没有遭受过匪患。这些土匪甚至比金人、比官府更狠,因为金人官府还指望着这些老百姓能割完一茬又一茬,可持续地收割。但土匪,那就是朝着刨根儿来的。
土匪过后,还没有将所有良心献祭的土匪,会抢走所有的粮食和女人,放任这些百姓自生自灭。那些已经彻底黑心的家伙,则是动辄屠村,甚至以杀人为乐。
因此,村子里的人,不怕官府来人,就怕土匪下山。
在死亡的催促之下,所有人都尽可能地加快速度,将自己那本就不多的财物粮食进行打包,但扛不住土匪来的太快了。
他们从后山进入村子后,直接闯进农户家中,抽刀就砍人。瞬间,无数的惨叫声就从村尾的房屋中传了出来。
这大大刺激了还没有被波及到的村民,本来一些舍不得的东西也不要了,随便将最重要的东西打个包,就拖家带口地出门逃命。
土匪们看到有村民出门,就急急忙忙迎了上来,一刀就将这些村民砍倒,撕拽着他们肩上的包裹。这让没有被抓到的村民更加恐惧,使出吃奶的力气跑向村口。
最终,整个村子八十多号人,成功逃脱的,只有九个。
他们一口气跑出很远,直到彻底听不到村子里的动静时,才敢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回头看着村子的方向,那边已然着起了大火,映红了整个天空。
九人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哭自己的亲人,哭自己的财物,哭自己即将滑入深渊的未来。毕竟这年头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在勉强维持,最好的年景也不过是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如今这个平衡被打破了,他们的死亡也就进入了倒计时。
但同样的事情他们这些年经历的太多,知道悲伤是最无用的。所有人很快收起了情绪,各自散开,到附近的村子里,投靠亲戚。
有两个人,就有姐姐妹妹加到了李村,于是就一路寻了过来。
于是,又有土匪下山屠村的消息,就迅速在整个李村传扬了开来。
李村村长和宿老们,还特意找来了两个年轻人,仔细询问他们。毕竟昨天官府来迁人被拒绝,今天隔壁村子就遭了匪,他们有理由怀疑,这是官府做的一出戏。
村长李友仔细询问:“你们看清楚了吗?那些人的打扮,有没有盔甲,有没有骑马?”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过来的那些人各个盔甲鲜明、高头大马的。而那些苟在山里勉强活着的土匪,是绝对不可能有着两样的。
两名年轻人齐齐摇头:“没有没有,全都是步行,穿着布衣,拿的兵器也是乱糟糟的。”
“你们觉得,他们像土匪吗?”一名宿老问道。
其中一名年轻人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们村子,这些年也遭过两三次土匪了,我见过土匪什么样。他们和之前那些,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的。”
“他们杀人了吗?”
另一名年轻人瞬间眼泪涌出:“我们家在村尾,我爷爷,父亲,母亲,还有妹妹,我亲眼看到他们被砍倒的。”
至此,村长和宿老们心中的怀疑,已经被打消了大半。
毕竟现在活在这里的这些人,哪个没有经历过官兵和土匪的轮番骚扰,官兵和土匪的行为习惯千差万别,从行军习惯、战斗习惯、口令吆喝、精神状态,那是完全的不一样,这不是简单扮演能够达到的效果。
再说了,官兵现在的要求,是让他们迁入府城附近,要的是他们这些人口,应该不至于杀人。
村长和宿老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明了,这是有真土匪了。
他们能跟官兵讲道理,土匪可不会给你这个脸。
几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最后村长一锤定音:“搬,马上搬走。那些土匪崽子只要下了山见了血,那就不会一两个村子能喂饱的。”
“有人还记得昨天那些官兵离开的方向吗?派几个年轻后生去寻,剩下的人,赶紧打包财物,准备车辆。”
“咱们今天中午就立刻上路,趁着天黑之前,要走到三十里外的县城附近才算安全。”
村长李友,在李村威望极高,一来是村中大半土地都是他家的,二来也是仰仗着他的长袖善舞,才勉强在宋国、金国、土匪等各方势力的轮番折腾下,才勉强保下了这个村庄。
这十几年撂荒的村庄,那是十有八九,李友的威望想不高都不行。
李友一声令下,昨天还拿着家伙事儿跟官兵顶牛的村民们,几乎没什么反对的声音,就开始急急忙忙打包行李,在中午之前,全村人就已经聚集在了村口的打谷场上。
李友看了看几名村中后生寻找官兵的方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他一咬牙,直接吩咐:“不等了,给他们留个记号让他们到县城跟咱们汇合。”
“立刻出发!”
随着匪灾的消息扩散开来,同样的情形,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不约而同地上演着。
这年头,能顶着多方势力的盘剥威胁还能勉强维持的村落,你可以说他们怂,但决不能说他们没有自己的生存智慧。这无与伦比的决断力和行动力,就是智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