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是有形状的。
在孩子们的身上一天又一天的变化,在原野里绿色的萌生,那就是时间的模样。
天暖起来了。
我的两个妹妹长高了不少,我也长高了。
每隔一段时间,我父亲都会让我们在炕上躺直,他会用手掌一拿一拿地丈量,逐个地从我们的脚尖拿到头顶,告诉我们每个人大概又长高了多少。
吃早饭的时候,父亲跟我母亲打报告说:
“我今儿去乡里,给孩子焊个小推车。家里有一些铁条,堆在那也用不上,找人焊个车子,那玩意简单,焊个架子,装上轮子就得,也花不几个钱”
他看了一眼母亲,又说
“卫生院旁边有卖麻花的,现炸的,我给孩子买点儿回来。”
“买那个干啥”
母亲一口回绝,“多吃那一口,少吃那一口,能咋地?”
“你看你,啥都不让买,钱都留着长毛啊?”
父亲不服气。
“听你这么说,好像这家里有多少钱似的”
母亲瞥了他一眼:
“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她用筷子巴拉饭的力度明显变大了。
父亲觉得跟她讲不通道理,扬起脖子:“你看你这人,钱不都在你那么,我上哪拿去”。
母亲也扬起脖子:“我没钱”。
父亲问:“钱呢?”
母亲回道:“不知道,离家出走了,大风吹走了!”。
“几毛钱,有啥不得花的?”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屁股债呢。”
“一屁股债还差那几毛钱了?”
“你再叨叨,推车子也别焊了!”
她把碗里的饭划拉干净,放下碗的时候,在桌子上推了一下。
这个动作明显代表了她不太舒心的情绪。我母亲这人,钱进她口袋里出来就难。
我父亲每次出车回来,把钱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的笑容就像朵花儿一样。要是跟她要钱花,动不动她就炸毛儿。
父亲不想再跟她拌嘴,也就不再提了。
转头看向我姐姐,把话头转移开:“娟儿,昨天你说要考试,打了多少分?”
柳娟停下筷子回答说:“数学考了82,语文70”。
“还行,也只能占中等,得加把劲,你得向柳三斤学习。人家每次都能考第一,明年就能上大学了”、
柳三斤虽然年龄不大,我父亲是很敬重这个孩子的。
他敬佩比自己强的人。
柳三斤在读高三,距离他的梦想,只差一站地了。
他是葛家屯儿第一个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孩子,是整个村子的榜样。
虽然他很内向,看起来也木讷,极少言语,但在村里人的眼里,柳三斤就是一颗让冉冉升起的星,是闪着光的。
吃过饭,我带着妹妹出去玩。
我母亲怕三个孩子去别人家里玩,会吵闹让人家厌烦,她不让我们去别人家里,只在街道上闲逛。
天一暖,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户外,不需要长辈的看管,一玩就是半天时间,饿了才会回家。
这一天,我突然很想去住过的一面红房子里看看。
它现在是我柳明大哥的家。
到了那,我们没有见到他,只有我大嫂一个人在家,她在小园子里翻着土,天再暖和一点,就开始种园子了。
我大嫂嫁到葛家屯儿有几年了,因为没有生孩子,她心里压力很大。
她也不愿意听别人说东说西的,就很少出门。
大嫂很瘦,个子很高。
她把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脸上五官精致,不施粉黛也透着清澈。
这是一个温和的女人,她说话时,总是还没等开口,笑容先爬到脸上去了。
我们跟她很少接触,只知道应该叫大嫂。
“呀,你们仨咋来了?”
她看见我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冲我们笑着说:“先进屋玩会儿,我马上就忙完了”。
“嗯”,我回应说。
小园子是用柳条围出的篱笆墙,我们扒在一个豁口处,跟她说话。
因为不是经常见到,感觉还是有点陌生,但她脸上的笑容,和说话的语气,让我感觉她是个很温暖的人。
“大嫂,那我们进屋了”。
“嗯,进屋吧。”
一面红的屋子里变了,新粘的墙纸雪白的,不是报纸,上边没有字。
柜子的样式跟我家的倒是相似,但是看起来更新。
柜门的玻璃上画的是各种花,争芳斗艳似的,颜色、花瓣、姿态都不一样,那一定也是画匠的作品。
屋子里干净整洁,镜子上、柜子上,都擦得锃亮,苍蝇上去都得劈叉。
这是我在葛家屯儿见过的,最规整,最干净的屋子。
大嫂进来了,在厨房用胰子洗了手。
我们都是用黄色的,长条形胰子洗手洗脸,它还能用来洗衣服。供销社也卖洗衣粉,我母亲说没有胰子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