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老佛爷这里讨得了主意,再也没有嗔怪孟家的失礼,吵吵嚷嚷着拥着扬大志去彩霞的小卖部里包了几个点心盒子提着去烧纸。包点心盒子的时候,彩霞就征求扬大志意见,问他包几个虚的。(这里的风俗,包点心盒子去烧纸,大多只是摆个样子,多是在里面包一些白菜疙瘩或一些发了霉的馒头,只有至近的亲戚才会包上一两个有真货的点心盒子)扬大志考虑到他现在和孟红梅的特殊关系,又从老佛爷那里得到了启示,就对彩霞说:“都给我包实实在在的东西。”
彩霞听了一愣,但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向扬大志问究竟,也就按他的吩咐包了。直到扬大志提着点心盒子带着杨家的族人离开,彩霞才一点一点明白了扬大志的用心,心里有些莫名的凄惶,化一声长长地叹息。
扬大志带领着杨家的族人来到孟家的灵堂前时,正赶上老刘家的人也来烧纸,论孟红凯的媳妇刘桂云那里,老刘家和孟家也是个实在亲戚。所以刘家未出五服的人都来烧纸,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里面自然也有刘帅。死得孟老太太是刘帅的丈姥姥,按说没有刘桂云那边的关系,他也该招呼刘家的人来烧纸,但比较起来还是人家刘桂云这边亲,人家必定是儿媳,怎么也比这外女婿近得多,也就随着她这边了,反正磕头纸烧得都是一个地方,也就不用分得太明白了。
待刘家人烧完纸离开,天已经黄昏,能来烧纸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来过了,候在街面上的杨家人算是晚班的。守在灵前接纸的老头累了,坐在板凳上休息,孟家兄弟及未出五服的族人这半天给烧纸的谢礼,从屋里爬进爬出的膝盖也痛了,正七扭八歪地坐在麦草上揉搓。扬大志一行人一进来,接纸的老头又急忙迎上去,接过扬大志手里的点心盒子和纸钱,把点心盒子放在了灵前的一个苇篓里,又在烧纸盆里把扬大志带来的纸钱点燃,高举在空中晃了晃,扬大志及族人就一起面对灵堂跪倒,俯首高呼:“娘、娘、娘。”连呼三声,站起身,老头再喊一声:“还——礼。”孟家兄弟哭声大恫,一边哭一边跪爬着从屋里爬出来,爬到扬大志及族人面前,把头一一磕在了他们脚下,才又哭嚎着爬进屋去。孟家族人众多,要一一谢礼磕头实在是个漫长的过程。这一过程结束后,按理是孟红梅应该出来,每人给一个孝帽,再把老母发丧的时间告诉大家,也就完了。守在灵前的孟红梅早已看到了杨家的人来烧纸,她没有想到,直到这时反对她离婚的扬、孟两家的人还在演双簧给她看,想着自己竟处在这样一个众叛亲离的环境,心里更是无助和茫然,再也控制不住,妈呀妈呀地高声嚎哭起来。“老狐狸”孟老混手里捧着香烟,出来圆这个场子。一边嘻嘻笑着和杨家的后生晚辈打招呼一边敬烟,完了,通告了孟老太太发丧的时间。有了扬万山的叮嘱,杨家的族人并不嗔礼,点燃了孟老混敬上的香烟,也就客客气气地散去了。
这人啊!无论活多大岁数,有个妈从心理上都是一种依靠。孟老太太匆遽地离去,最伤心的还是孟红梅。想想自己身处的环境,未来的迷茫,不知还会遇到什么难事,不知谁还是自己的亲人?怎么不惜惶凉泣!又想老母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对她说得那些温暖的话心又惶然。老母前几年得了犯糊涂的病症,尽给人添麻烦捣乱了,何时这样清醒过,莫不是冥冥中即将离去的预示?孟红梅有此恍悟,心里好不后悔,要知道那是母女俩今生最后的言别,她还催老母睡什么觉?就算再多说几句也好呀。至少她应该告诉老母,二老不必再为当初逼她嫁给杨家而耿耿于怀了,她早已不恨他们了。如今老母气息消陨,只留下一句没有温度的尸体,孟红梅的手一直都攥着老母的手,但她的温暖温暖不了老母,相反,老母的冰冷却通过她的手心一阵阵传递到了她的身上,直至心里,让她一阵阵不由自主的寒颤。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就暗无天日了。后厨的饭熟了,所有的人都去吃饭了。灵堂前只留下孟红梅还坚持着守下来。供桌前的长明灯随风摇曳,忽明忽暗,更增生了一种凄凉的气氛。孟红梅再一次撩开老母的蒙脸布,看着穿戴一新的老母嘴里含着棉花球,一幅慈祥的睡相,哪里像是没有生息的人?孟红梅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老母的脸,再一次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妈吆,你真的就这样狠心留下女儿不管了吗?妈吆,你真心狠呀!妈吆,你去哪了?你告诉女儿,女儿想你,女儿要去找你·······
孟红梅正一个人痛泣,小翠端着一碗大菜拿着两个馒头来了。她说:“妈吆,你吃口东西吧,你总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受不了的。”喊了两声,见孟红梅只是抚摸着老母的脸发呆,就把手里的饭菜放在了供桌上,走过来轻轻地把姥姥的蒙脸布重新盖好,蹲在孟红梅的身前,拉住了她的手,说:“妈吆,你就不要伤心了,姥姥已经走了,她不要我们了,你再伤心她也不会回来了。”
孟红梅痛苦地咬了咬牙。
小翠摇晃着她的胳膊央求着:“妈吆,你就吃点东西吧。”
孟红梅默默地说:“我吃不下。”
小翠把头埋在了她的怀里,哭着说:“吃不下也得吃呀,总不吃东西,怎么受得了。”
孟红梅面露凄色,说:“死了好,死了干净,死了也省得给你们丢人了。”
“妈呀,看你都说些什么呀,你怎么竟说些让人伤心的话呀。”小翠语毕,泣不成声了。
灵堂在家连摆三天,待到发丧的当日才挪到了街面上,开始做出殡前的准备。繁复的旧规俗从早上起来就折腾个没完。快到中午时分,亲戚们提着大兜小兜前来“摆桌子”,(就摆些点心水果在灵堂前祭奠亡灵)。刘帅提着四干四鲜的果蔬也来“摆桌子”,刘帅摆完桌子,就轮到了杨大志,杨大志不但摆了四鲜四干的水果,还多摆了一叠钞票,这也是他这样近亲人与别的亲戚不同的地方,摆桌子都要实惠。作姑爷的摆钱虽不新鲜了,但当灵前收桌子的人把他摆的钞票一数,还是不由自主地对旁边的人伸出了舌头,杨大志摆得可是别人家的一倍:整整一千块呀!明白人了解他的良苦用心,旁人也就只有暗呼杨大志有钱。但这样出头的事会让更多的人反感;你他妈的就这一档子事了,把价钱一下子提得这么高,别人以后到底随不随你?随你谁随得起?不随你不是也难堪吗?你杨大志自个儿光知道要脸了,把难题都甩给大家,你他妈的算什么玩意儿?杨大志摆完桌子,也就到了出殡的时间。随着“文落忙”的一声高呼——起灵了——-一阵二踢脚飞上天,鼓乐响起,哭声大恫,孟家的后生晚辈拉着灵车上了路。孟老混和孟家的几位长辈随后进到灵棚里,把停过老太太棺木的板凳一脚踢到,供桌掀翻。(寓意是撵老太太上路离去,态度明确地告诉她,家里从今以后已经没有她的地方了,再要赖在家里不走,就别怪大家不客气了!)至此,老太太的存在已是人嫌狗不待见!
亲家
第十七章
夕阳西下,那被残阳染红的云朵鲜艳诡秘,给人种不知为何恐惧的气氛。孟家的族人如一群战败的兵,丢盔卸甲地从坟地回到了孟家,再也提不起一丝精神,一个个蔫头耷脑如秋霜过后的一地黄瓜。突然结束的喧嚣更给人一种疲惫、乃至悲哀的气氛,孟家因发丧狼藉的小院里连风都懒得走动了。上点岁数的人有资格坐到了屋里的炕上歇息,年轻一点的就帮着冯小芝和刘桂云收拾着家什,也有偷懒坐在了院子里台阶上或墙根底下的麦草上闲聊天的。孟老混扎起了围裙,亲自操刀正在做一大锅“杂烩汤”,作为孟家的主事人,要想服众,这样比别人多的劳作是很必不可少的,吃完这锅“杂烩汤”也该是曲终人散的时候了。
晚饭是孟家兄弟陪着孟老混一桌吃的,这次发丧是靠孟老混一手操办,虽说是他分内的事,但表示一下感激也是应该的,所以当孟红志喝到面红耳赤的时候,平日里不好说的话,酒盖着脸也就说了。孟老混不以为然,呷一口酒,喉头滚动着咽下,面露愁色,哀叹一声说:“家里有了事,我辛苦一下也是应该的,只是梅子这事让人头疼,也不知是吃了什么蜜蜂屎,一定要和杨大志离婚。咱们这里说话也没外人,说真的,这事要闹下去,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呢?我还真为这事愁着呢。”
孟老混的话让每个在坐的人愁容满面。孟红志独自垂头许久,才抬头说:“红梅的事要老叔费心了。”他咬咬牙说:“我也真是对她毫无办法了,虽说我是她哥哥,见她做错了事也该管她,可她都是这个年纪了,我说也说不了,打也打不得,我是真的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