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镇城西,一条名叫富贵镇的小巷。
说是富贵,倒不如说是个盼头,外面鸡屎狗尿里面也贫贱无光,这小巷里有个小院,不大,却堆得满满当当,一个瘦弱的清贫少年坐着矮凳,一边往里面添截好的柴火,一边控制火候。
王安小心封好土培,又通了通底部的通气孔,这才扛起来一节枯木,扎好马步放低中心,腰部微弯双手握斧砍下,这是白依令教他的姿势,说是可以强身健体,他从小身体不好,便记在心里勤加练着,一节一节砍成适合烧炭的形状,又赶紧取炭添柴,不敢怠慢,这样烧出的炭才不会呛人,他忙活半天,才得了空进了门,嘴里还碎碎叨叨:
“今年天寒,多砍些柴,得给孙先生送炭,还欠人家钱呢,得趁早补补棉衣了,药也快喝完了,又得去买...”
进了屋子便是一股药味儿,屋里两个罐子里还咕噜咕噜煮着药,他抽了几块炭先温着,突然听到旁边轻微的咳声,立马放下手里家伙,惊喜道:
“依令哥,你醒了!”
他看白依令皱眉咳了几声,胸前缠着的白布洇血吓人,站在原地有些踌躇,等白依令开口问了,他才注意着语气道:
“当时孙先生让我跟着,我就想着去县衙照顾你,谁知道县令大人说你监管不力,闹出了一家命案,就革了你的官差,我没办法就把你带回来了。”
王安小心盯着白依令脸色,没想到他白依令没有伤心,反似是没听到似的,苍白的脸上挂上笑,指着一旁新买的瓷碗笑道:
“最近发财了罢?碗都换新的了。”
王安嘿笑了一声,赶忙到堂屋里小心把瓷罐端过来道:
“对了,有医师给配了药,我煮了有段时间了,你赶紧喝点。”
白依令见他要给自己倒药汤,挥手笑了笑:
“小安,别忙活了,你熬不软的,等过会儿我直接吃了就行,正巧我这两天闲下来了,还能教你两招伴身。”
王安对白依令教的那些东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曾亲眼见到白依令拿到衙门的武技只看一眼便熟练,自己比划了半天连姿势都摆不好,但他还是高兴应下,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练习。
“对了,我推荐你去义学读书,怎么最近不见去了,鲁先生还夸你字写的好呢。”
白依令靠在床上突然开口,这问的王安扭扭捏捏,只说着什么“今年天寒”之类的话,白依令叹了口气,他看着一旁桌上放的纸笔,上面字迹秀丽灵巧,笑道:
“你写的?”
王安扭捏腼腆笑了笑,语气有些自豪:
“鲁先生说我字的字‘有着股灵气儿,就是不够大方’,要我替塾里抄书,多练则达,正好也不荒废了写字,鲁先生人好,一本抄书给我两文钱,我本不欲要的...”
白依令拾起抄了一半的书,翻了几页仔细看着,他曾经替王安交过修金,却被王安退了回来,知道这清苦的少年骨子里有股莫名的傲气,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踌躇道:
“把你攒的炭趁着天寒都卖了,明年跟着我办案怎么样?”
“真的?”
王安明显惊喜起来,这黑瘦的少年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比划了一下白依令教的刀法,有模有样,看着床上明显同样不大却一身老气的少年笑了笑。
“王安!”
院里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只见一个大大咧咧的高大少年大步进来,手里还扯着个瘦的皮包骨似的男人,这高大少年名叫宣封华,名字也气派,听说他父亲过去是个读书人,可惜屡试不第早早郁郁而终了,也是住在富贵巷,第一户便是他家。
宣封华身后醉醺醺的男人哎呦叫着,嘴里骂着什么“不知礼数”之类的话,他见王安出来,冷哼道:
“你爹偷酒偷到人家铺子里了,得亏我路过给他拽出来免了一顿哭打,谁知道他是连喝带拿,已经喝了个够,我带的钱也不够,只好压了他的棉衣做酒钱。”
“抵了多少?”
王安看着自己醉醺醺的老爹,眉头紧皱问道。
宣封华呸了一声:
“还知道挑好的喝,桂花酿!足足欠了二十文!”
宣封华见王安咬牙愣了愣,一把将酒鬼按坐在院里木凳上,去旁边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冰的他直呲牙,擦嘴道:
“孙周两家要挖水渠,我给你报了名,下午跟我一起去,半天管一顿饭。”
接着他看王安皱眉的样子,早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
“水神大祭近了,这次说是要将水神请到咱们清镇里,两家下了血本,半天就五文钱,爱去不去,屋里味道不一样了,换药了是...”
宣封华话说一半,才推了侧门,见到床上面前的洇血少年,瞬间愣神:
“白依令!你...这!”
白依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半坐在床沿,微笑道:
“被革了职,受了点小伤。”
宣封华一步上前,冷声道:
“小伤小伤!那就是小伤吧!升了捕头就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了,真以为自己成了高高在上的修士了!告诉你,宣爷这两年混的也不比你差!你迟早把命丢了,也好,逢年过节宣爷还能给你送点钱!”
两人岁数相差无几,但关系一直不好,相比于王安这种傻傻跟在自己后面的跟班,宣封华天生看不惯白依令这种有着城西人没有的清高的人,随着那年衙门招人,宣封华因为天资太差没有入选,他心里便更存了一口气。
可随着白依令修为有成,留宿县衙便不常回来,两人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本来宣封华在心里已经演示了无数遍,当下次两人见面时他该如何展现自己的威风,可如今白依令的一句“受伤革职”宛如外面那缸冬天的凉水,顺着嘴凉到胸口,让他嘴唇忍不住颤了颤,最后只骂了两句。
“修士的身子没那么弱。”
白依令随口解释了一句,撑着身子便站了起来,抱着药罐捞出里面的药,边咀嚼边缓步出了门。
宣封华依旧绷着脸,抢先一步迈出门去,只见院子里王安站在酒鬼面前,嘴里嘟囔着什么“五十文作的好棉衣二十文当了”之类的话,那酒鬼竟瘫在那里响起了呼噜声,他心头无端升起一团怒气,呵道:
“王安,能不能有点出息!瞧你那窝囊模样,这些年跟着我怎么混的!不就是几十文钱吗,明天跟我去挖渠,一天给你二十文!”
王安愣在那里,下意识的开口道:
“半天五文,二五一十才对。”
“好了,小安,我的剑呢?”
白依令面带微笑,适时打断两人的对话,朝着王安问道。
“噢!”
王安赶紧进了屋子,搬起门后木梯,靠在大梁上利索爬去,房梁之上柱子拐角里平平的摆了把布包长条,上面许久不动沾了蛛丝,他吹了口气,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