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边的水里倒映着忠宪的身影,会不会有一个此刻正在上夜班的自己在另一个时空,干同样得工作?自己上白班,他上夜班,自己上夜班,他上白班,休息的时候都休息。水里的或者镜子里的就是他了。你好,忠宪对着水里的自己挥挥手,水里的形象也张开嘴,挥挥手,说着你好。忠宪道,干活注意安全那。水里那边的自己也微笑着叮嘱这边的自己,干活注意安全那。脸上有皱纹了,三十八岁的年龄,哎,老了,摇摇头,水里的影像也摇摇头。这半年,身边又去世了三位熟悉的人,多是些石油大院前后楼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刘姨脑淤血,没抢救过来,走了,发小懂苡洁的父亲因为新冠白肺去世。还有淋巴瘤的陆叔。就是这些人再也见不到了。还在想着上次见到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自从工作之后,多数人都搬出了大院,或在慢城换大的房子,或干脆搬去淮州,又皱眉琢磨,既然人都会死,何不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自己喜欢什么呢?就算换个环境,也都是人组成的圈子,有人的地方就乱。一时不知所措。
午饭木耳炒肉,番茄炒蛋,醋熘白菜。忠宪要了一个馒头,没要肉菜。坐在餐厅听着技术员谈起其他队的生产情况,70923又掉钻头了,80211钻井深度又创了记录,70526快完钻了。谁又去了公司,谁又升了职。谁又调到哪个队,谁又走的谁的关系。忠宪一般不多说话,也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听到的人名几乎不认识,听到的队号比较陌生,之前工作量少,被派去过70137出劳务,感受了下别的队的管理模式。
吃完饭,照例巡检一番,忠宪坐在气源房重温下本岗位的应知应会,今天做一下第二百到第三百单选题。岗位责任制又看了遍。观察到网电房变压室B项温度,上午一直较其他两项高些,一会电器纳忠实来了,跟他汇报下。喝点热水,歇会。
下午一点。开始清里寿力压风机里外的尘土飞虫。忠宪从机房材料房搬来小的清洗机,抱来新的空气滤子,新的机油滤子,提桶新的机油。拎着五十升的大桶,用二十升的小桶接水续满大桶,清洗机一头接好水枪,一头连上输水管放入大桶。倒入立白洗衣粉,用木棍搅拌溶解洗衣粉。线排从MCC房引电,先不接清洗机电源。断开压风机电源,挂牌上锁,填好记录。来回搬东西做准备工作,出了汗,本来温度就高,直接脱了保暖,里面穿套秋衣,秋裤,刚好。初春的天气温度不稳定,昼夜温差大。
关掉压风机气源出气管线闸门,并管线排空。打开压风机四面挡门,倚在墙一边,卸掉风扇护罩,戴上护目镜,挂上口罩,用气管线吹扫油气冷却器,冷却器里的灰尘瞬间布满整个气源房。打开气源房后门,继续吹扫。吹扫干净,调低空气压力,吹扫压风机内部线路,各部件灰尘。吹扫紧贴挡门上的海绵状隔声罩。停气卸掉空气滤子,拿到屋外吹扫干净,仔细检查,可以继续使用,不用更换,装上。大管钳打开压缩机上注油口螺母,拧开压缩机底部卸油闸门,放出压缩机内部机油,排除干净,带钳卸掉机油滤子,新机油滤子注满机油,重新装上,带紧。关上压缩机底部卸油闸门,从注油口缓慢倒入新机油,约莫十八升即可,机油刚到油位镜上沿也行。拧紧注油口螺母。换掉的机油,倒入危废房的废油桶里,机油滤子,油棉纱放在旁边的袋子里,顺手填了新增危废记录,往机房走。微风卷起定在地上的绿色防尘网,他俯身把网慢慢拉直,用U型铁丝重新固定。
场地工李海洋拎些绿色油漆桶路过,海洋道:“忙什么呢?忠宪。晚上下班早,走着去商店?”忠宪道:“你准备买点什么?”海洋道:“买点零食,备上几天的。”忠宪道:“下班估计不会太早,不行,过两天倒夜班再去?”见海洋皱眉,忠宪便说道:“我不太想去,你问问值班车出不出去?若出去,跟着走。”海洋道:“行吧。上个月发多少钱?”忠宪笑着摇头道:“五千五百多。”海洋道:“我比你少些,五千二百多。”忠宪道:“跟本地淮河北钻井公司的没法比,你看看人家的年终奖,人家的职工工资,都是工程公司,感觉差一截。”海洋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年头,有个工作不错了。”忠宪笑道:“少年缺钱干钻井,苦累煎熬心里搁,车房存款已完成,抗锄回家去种田。”海洋道:“打油诗写的好,第三句完成改为都有。或者整句改为:年少目标若完成。”海洋想了想,又道:“我在补充四句,咱们这一首诗连起来定能振烁古今钻井队。若有后来还从事钻井行业的定能体会到咱们如今的心情。”忠宪道:“愿洗耳恭听。”边说边做了个请教的手势。李海洋笑道:“十三小时十三年,漫漫夜班慢慢熬,身体身心不乐观,能领几年退休金?”忠宪听完眼前一亮,喝声彩:“好。”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海洋拿起漆桶朝振动筛进发。忠宪则接通清洗机先清理机油气冷却器,这样开始吹扫不掉的油泥在水枪的冲击下,纷纷下落。停了清洗机,断电,收线。装好,拧紧风扇护罩。开始用抹布系统的搞压风机零部件卫生,死角一遍带过,挡门隔音罩擦试干净,装好,换桶干净水,压风机外部大面擦一遍。拖把拧干,正脱胶皮地面。发电房那边传来,哎呦的一声。忠宪跑过去,见发电房里纳忠实坐在地上捂着腿,旁边的凳子歪倒在一边,地上零散的落着一些线头,忠宪意识里判断不是触电。应该是他脚下凳子没踩稳,翻了。过去扶起忠实,道:“崴脚了?还是摔腿了?”忠实靠在墙上,脸上有细微汗珠,右腿虚点地,轻轻活动着脚腕,呲牙!看来还是疼。缓了一阵,便搀着忠实往宿舍走。路过队部,队长乜嘉与刚要开口问,忠实道:“修灯,踩凳子没站稳,轻微崴了脚。”队长道:“去经管员那里拿瓶云南白药喷雾剂喷喷。”搀着忠实回屋,忠实轻手轻脚脱鞋脱了袜子,脚踝那里已经肿了不少,皮肤青淤色。忠宪到经管员屋拿了喷剂,忠实拿了拖鞋,换上,喷了药,嘱托忠宪完成没有完成的工作。忠宪领命。
回机房,看看快到饭点,打开压风机排气管线闸门,通电,试运转。收工。忠宪到发电房,检查灯的电源,开关还处于挂牌上锁,维修的状态,确定电源关闭状态,接手忠实的活。重新摆正板凳,站稳,用胶带缠好新线与照明灯线头,连接完毕。电线缕顺,找到钥匙,打开锁,合上开关。灯亮。敛起地面上旧的线头,胶带。清扫地面。想起上次海洋与他来了段即兴说唱,便哼了起来:“呦!呦!欢迎来到钻井队,不管你身体壮还是脆,都要做好打钳子的准备,放眼望去个个都精神疲惫,忙的下班只想一醉,即便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可我从未想过要撤退,不要问我来这里对不对?就像是来还上辈子欠下的罪,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