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将埋于地平线下,月亮缓缓拉开暗黑色的天幕,吊车吊完三号循环罐,收工谢幕。队长召集大家简单开个会,总结了下今天的工作进度,特别指出了司钻勒正宣在吊车吊起重物时,无意在吊车大臂下来回走动的违章行为,又再次强调了个人安全的重要性。最后布置了下明天的大体工作任务,点了几个明早率先跟车走的同事,我也跟货车去新井场,在新井卸货摆件,其余人员老井明天继续拆设备。
回生活区吃了晚饭,这次生活区距离井场很近,隔条马路,再走五十米就到,两排醒目的架子灯,不错的坐标提示。井上用的网电,较之前发电机安静。据说新井生活区距离井场四公里左右,上下班需要坐班车。上次上下班坐班车,在XJ的乌苏,从营地到井场要开二十来分钟,班车载着我们绕过横七竖八的田间小路,路中央偶遇被车撞死的兔子,田边农家收完堆成圆柱型的棉花,巡井的采油工骑着摩托从我们车边快速驶过,路过采油小站,现场正安装磕头机,远方无垠且荒芜。初冬,天黑下班上车,头顶的云厚且压的很低,班车刚开就飘起了大雪,司机开了雨刮器,我们缓慢跟在一辆皮卡车的后面行驶,我见前面皮卡车的后斗里坐着五个兄弟,他们挤在一块,靠边的两个兄弟扶住后斗边缘,中间的三个兄弟互相攀住,大朵的雪花随风猛烈的盖在他们身上,他们也穿得厚实笨重,全副武装的只剩下眼睛,看不出年龄,不好猜他们是做什么工作的,身上的红工衣多半被雪覆盖,直到前面的路口拐弯,我们去往不同的方向,他们车斗里其中一个兄弟突然挥手,向我们告别,我通过前车窗也对他挥手,我见他摘掉脖套,对我笑笑,张嘴说着什么,距离太远雪下的太密,听不太真,像是祝我好运之类的,我也回以微笑。
不过这次还好,要是四公里,开车也就五到十分钟,也能接受。什么情况明天到了就知道了。刷了碗筷,总觉得要跟这里专门看护油井的老大爷告别下,毕竟认识交往了这一口井,还算说的来,最主要的是我觉得这老爷子真实。
老爷子专门看护这里的五口井,之后要加上我们打的这口深井,第六口。我拿着手电,依黑前行,他的宿舍是一个蓝色的小铁皮房子,在井场的东北角上,整个一冬天,我间接来过两次,他铁皮房子的整体用料比我们的宿舍(同样大小的铁皮房子)要差很多,比如保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要把空调和油丁的电暖器同时打开,屋里才能维持一定的适宜温度,老爷子常说,年轻的时候建筑队出大力,落下了肩周炎的病根,晚上冷了这旧疾是要复发的。
我敲三下门,见没人答应就推门而入,老爷子不在,我就自己拿了个板凳,坐在一旁扒拉手机,等他回来。机房的陈宪忠,拿个杯子过来接水,跟我说老爷子挑了两桶粪水,在后场围栏外的菜地施肥。我想,怎么没见房子周围散养的两只小笨狗?一定随大爷出去了,宪忠接了热水,我跟他一块往后面走,远远的看见老爷子的身影,他正用瓢一勺一勺的往刚出没多久的秧苗上浇水,两只小狗在菜地里滚爬打闹,本来是有四只小笨狗的,让附近村子里的人抱走两只。某天下午,我把加完药品的袋子捆好,等他来收,他骑着电动三轮来的时候就问我要不要往家里抱一只,我说不用,家里不养宠物,我会帮他把收拾好的药品袋子装上三轮,他开出去处理。他常常咧嘴笑着问我,“我到你们井队跟着你们一块干干,行吧?”我笑道,“你都六十八了,在我们这正常退休都十三年了,这苦多数年轻人都受不住,你还是家里周边,简单的做点杂活,种种菜就好。”他道,“村子里的农家老头不如你们城里退休的,我们这孩子也指望不上,出来混个钱呗。”这时,我就会想,若干年后,我要是离开了钻井队,会不会晚年也如他一般。
借着月光,很明显,菜地里的秧苗比七天前又窜高了一节,黄瓜,豆角都开始甩蔓爬了半个支架,我对老爷子说,“明天我就要走了,去新井了。”老爷子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我,我见他一头的银发,略微下沉的眉毛,眼神和蔼,脸上从鼻子中部到眉角的疤很是明显,他的耳朵在月光下动了动,脸颊微微舒展,微笑道,“祝你好运!年轻人。”记起刚搬到这,老爷子在地头播种时的样子,他从怀里掏出六个中指大小的透明玻璃瓶子,里面装着大小不一,颜色深浅不一的种子,他说,你看这是黄瓜的种子,我打算在这搭好的竹竿下种六棵,这是西红柿和辣椒的种子,分别种这,这,他边指边在事先规划好的地点埋下种子,最后又拿出两颗大个的南瓜种子,种在两垄菜地的周边。他道,“过阵子新鲜的蔬菜下来,你是吃不上了,这次要搬到哪里?“我道,“顺着淮河往下,九十来公里外的高邮区河屯村。”他道,“也不远,有空你回来转转就好。”
他忙活完,我跟着他往回走,月光撒了一地,我见忠宪拿着手电在井场上巡视,老爷子道,“不会有人上井来拿东西的,十里八乡的,都还是看我些情面的,顶多早上天亮会来捡一捡井场上的塑料瓶子。”老爷子把浇菜施肥用的工具放在外面的小院子里,又从鸡窝里收了两枚鸡蛋,简单给小狗喂了食,倒了开水,洗了手,擦了脸。我站在门口,见他泡了好茶,伸手招呼我坐下,抬头,天空繁星明耀,围绕在月亮周围,银河流淌在幽碧的天空,若真是有自己的一块地,如老爷子这般闲适,生活不赶不急不攀不羡,也是极好的。
月下,磕头机上的喜鹊窝里,几只小喜鹊不时探头出来,对这新鲜的世界充满疑问好奇,远处成排的杨树叶子小巧初生,其中夹杂的几棵垂柳早就挂满了绿色,农家骑着电动三轮悠哉的路过井场,扬起路边细软的灰尘,新生的芦苇已经长到去年枯萎芦苇的腰部,绿色的围栏网根部野生的牵牛花,鹅绒藤开始攀附生长,两只鸭子卧在窝里,升压房的铝制电缆在月光下泛着光,细碎的流水声划过,荷塘里开始蓄水。我跟老爷子喝着茶,又简单说了些话,月将中天,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