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建兴十三年,曹魏青龙三年,东吴嘉禾四年,三国各不兴兵。曹睿加司马懿为太尉,总督兵马,安镇诸边。遂大兴土木,征天下巧匠三万余人,民夫三十余万,于洛阳造朝阳殿、太极殿、崇华殿,又筑总章观、青霞阁、凤凰楼,皆高十余丈。命博士马钧为总监工,雕梁画栋,金砖碧瓦,极其华丽。曹睿又降旨造九龙池、芳林园,命三公九卿皆负土植木于园中。
司徒董寻上表劝谏。表略曰:“自建安以来,野战死亡,多门绝户尽者,虽有幸存,亦是遗孤老弱。若宫室狭小,欲广大之,犹宜择时,不妨农务,况作无益者乎?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纹绣,载以华舆。今,使其负木担土,沾体涂足,自辱朝堂体面,何也?孔子云:‘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设若无忠无礼,国何以立?臣剖肝沥胆,冒死直谏,企感圣听。”曹睿见表怒曰:“董寻大胆!不怕死耶?”左右奏请斩之。曹睿曰:“此人素秉忠义,颇有名望,不可斩也,且贬为庶人,再有谏者,必斩!”又有太子舍人张茂,字彦材,上表劝谏,曹睿遂命斩之。
曹睿谓马钧曰:“朕建高楼峻阁,乃为见神仙,以求长生之方。”马钧奏曰:“汉朝二十四帝,惟武帝寿算极高,盖因于长安建柏梁台,台上立一铜人,手捧一盘,名曰‘承露盘’,接北斗三更所降甘露,名曰‘天浆’,以其调和玉屑服之,得以驻寿延年。”曹睿闻言大喜,即令马钧带一万人,往长安拆取铜人,移置洛阳芳林园。
马钧至长安,登上柏梁台,此台高二十丈,其柱为铜,粗细两围。众人合力拆下铜人,忽见其双目潸然泪下,众皆大惊。忽然,狂风骤起,一声巨响,台倾柱倒压死千余人。马钧回洛阳,献上铜人与承露盘。曹睿问曰:“铜柱何在?”马钧曰:“柱重数万斤,不能移运。”曹睿乃令人将铜柱打碎,运至洛阳。命匠人铸二铜人,立于司马门外,名曰“翁仲”;又铸铜龙一条高四丈,铜凤一只高三丈,立于殿前。芳林园内奇花异木两千余种,珍禽异兽,不可胜数。
少傅杨阜上表谏曰:“臣闻,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业。及至殷、周,堂崇三尺,筵度九席。古之圣帝,未有极宫室之高丽,以凋敝百姓之财力者。桀作璇室、象廊;纣立星楼、鹿台,以致丧其社稷。更有楚灵王筑章华而身受其祸;秦始皇作阿房而天下皆叛。夫,不惜万民之力,以纵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当以尧舜禹汤为法则;以桀纣楚秦为省诫。君为元首,臣为肱股,存亡一体,不敢不扶棺而谏。”表上,曹睿不听。又降旨广选美女,尽入芳林园中。谏表纷纷,曹睿一概视而不见。
皇后毛氏,河内人也。早年,曹睿为平原王时,十分恩爱,睿即帝位立为后。曹睿纳郭夫人,毛后失宠。郭夫人美且慧,睿视如拱璧,每日与乐,愈月不出。景初元年春三月,芳林园百花争放,惠风和畅,曹睿与郭夫人园中饮乐。郭夫人曰:“何不请皇后同乐?”曹睿曰:“若她在,朕滴酒不能下咽矣。”遂令侍者,不许告知毛后。时,皇后上翠花楼观景,忽闻乐声悠扬,乃问曰:“何处奏乐?”一宫官禀曰:“圣上与郭夫人在北园饮乐。”毛后遂回宫。次日,毛后乘车出,见曹睿立于曲廊,乃笑曰:“陛下昨游北园,其乐不浅也。”曹睿恼羞成怒,令人将昨日侍者尽斩之。又索性降诏,赐毛皇后自裁。册立郭夫人为皇后。朝臣莫敢谏者。
忽,幽州刺史毋丘俭上表奏陈:辽东太守公孙渊造反,自称燕王,改号绍汉元年,建宫殿,立百官,河北震动。曹睿览表大惊失色。公孙渊者,乃辽东公孙度之孙,公孙康之子也。建安十二年,曹操追袁熙、袁尚至辽西,未到辽东,公孙康斩二袁首级献操,操封公孙康为襄平侯。康死,其子公孙晃、公孙渊年幼,其弟公孙恭袭职。曹丕即位,封公孙恭为车骑将军、襄平侯。太和二年,公孙渊加冠,文武兼备,性刚好斗,遂夺其叔公孙恭之位。曹睿加公孙渊为扬烈将军、辽东太守。孙权称帝,使张弥、许晏赍金帛赴辽东,封公孙渊为燕王,欲使其反魏。公孙渊斩张、许二人首级献洛阳。曹睿封其为大司马、乐浪公。公孙渊不满。景初元年,公孙渊见曹睿失德,人心浮动,遂欲自称燕王。其副将贾范谏曰:“中原待主公以公侯之爵,不可谓不尊,今若背反,名不正言不顺,亦不智也。更兼司马懿惯会用兵,诸葛亮尚不能胜之,况主公乎?”公孙渊大怒,叱武士推出贾范斩首。参军伦直溅泪谏曰:“贾范之言忠也。近闻种种不详,主公宜避凶趋吉,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必遭灾祸!”公孙渊拍案,喝令将二人同斩闹市。遂改元绍汉,自称燕王,命卑衍为大将,杨祚为先锋,起兵十五万,杀奔辽西。
曹睿急召司马懿商议。司马懿奏曰:“陛下勿忧,臣部下马步四万,足可破贼。”曹睿曰:“路远兵少,恐难平复。”司马懿曰:“兵不在多寡,在将之用耳,臣仗陛下洪福,必擒公孙渊。”曹睿曰:“以卿所料,公孙渊将如何应对?”司马懿曰:“臣兵至辽东。公孙渊若远走他国,是其上策;若据守辽东,是其中策;若坐守襄平,是其下策。”曹睿曰:“辽东路远,卿往返须多少日月?”司马懿曰:“四千里之遥,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休整六十日,约一年足矣。”曹睿大喜,即命司马懿征讨辽东。
景初二年,司马懿令胡遵为先锋,兵发辽东。这一日,兵至辽东界,早有细作飞报襄平。公孙渊乃令卑衍、杨祚引精兵八万屯辽隧县,围堑二十余里,密排鹿角,以拒魏军。先锋胡遵禀报司马懿。司马懿笑曰:“贼军固守,欲疲我兵。我料贼兵大半在此,巢穴空虚,若弃此直奔襄平,贼必往救,我于中途伏击之,定获大胜。”于是,兵马直往襄平。
辽兵营中,大将卑衍谓杨祚曰:“魏兵来战,我等坚守不出,彼万里而来,粮草难续,待他粮尽兵退,我倾巢而出,司马懿可擒矣。”杨祚曰:“昔日,司马懿坚守渭水,而退孔明,正是此计也。”二人正在得意,忽人来报:“魏兵直奔襄平。”卑衍大惊曰:“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何用耶?”遂拔寨而起。
魏兵探马飞报大帐。司马懿笑曰:“中我计矣。”遂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军,埋伏要径。二将领命,伏兵未久,果见卑衍、杨祚引军而至。一声炮响,铁骑拥出,放马冲杀,辽兵大败,卑衍、杨祚夺路而走。奔至首山,迎遇公孙渊,遂兵合一处,回马再战。两阵摆开,卑衍出前骂曰:“贼将!休用诡计,敢与我单独一战否?”夏侯霸举刀上迎,杀不十合,夏侯霸一声大喝,斩卑衍身首异处,栽落马下,辽兵大惧。夏侯霸引骑冲杀,公孙渊一路败入襄平,紧闭不出。司马懿驱兵马四面围困。
不料,秋雨连绵,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粮船自辽河口直达襄平城下。魏兵皆在水中,行坐不便。左都督裴景入告曰:“雨水不停,不如移营前山。”司马懿变色曰:“捉拿公孙渊,只在旦夕,岂可移营?”遂传令三军,再言移营者,立斩。未几,右都督仇连来告曰:“军士皆苦不堪言,乞太尉暂移兵营。”司马懿怒曰:“军令已下,汝何敢违耶?”遂命斩首,号令辕门。三军震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