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事长从矢口否认到放弃挣扎,其间有过怎样的心理历程,辽因多半能体会到。
有了万葛沙的前车之鉴,炊事长应是不忍再有人冲动行事,替自己犯险了,毕竟涂校尉的底线,不是任谁都能轻易试探的。
他也不是每次都会由着自己那一丝恻隐容忍他人反复触及逆鳞。
万葛沙口不择言而没有被殃及,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涂校尉,让他手下留情。
但这样的容情和例外,不会有第二次。
炊事长深知涂校尉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还敢妄言,真的是人到绝境,已经不知死活,也无谓死活了吗?
辽因知道此时若提及钩吻或能转移涂校尉的注意力,不说完全转移,可至少也能替炊事长搏得片刻喘息和恢复神智的时间。
但他看出比起面对万葛沙,涂校尉面对炊事长时更多了几分宽仁,也就没有再多言。
涂坤克沉了口气,眼光中多了几分锐利和凛冽,独独不见杀意。
延味羡不禁嘴角勾起一缕轻笑,以为自己的言语激将果然奏效,以为自己的费心转圜到此刻终于得逞,却听见朗声一笑。
“哈哈哈哈……”是涂坤克。
“乌头碱,蜂蜜罐于你,正如私会拓钦于我……”
涂坤克重复了一遍延味羡刚才的话,虽不至于一字一停顿,但句与句之间明显有所放缓,语速刻意压得很慢。
像是不急着说完,又像是在琢磨思忖,平静至极,单从他的声音还听不出喜怒。
尽管在重复这句话以前,他先是笑了,但周围的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
因为这笑来得不仅突然,也格外莫名其妙。
他可以平静地沉默,可以克制不住地恼怒,甚至可以当场拔剑……
但他给出的是一声长笑,是怎样都不应当在此时此刻出现的一种反应。
万葛沙怔了一下,迷惑地看向左右,就见几个掌厨均胆寒而立,面色凝重。
饶是他也察觉到涂校尉的笑并不寻常,表面上友善,但实则是轻蔑。
或者说,从始至终,他就没把炊事长放在眼里。
炊事长先前渴求平等对话,现在但求一死,但不管他怎么做,涂校尉一直都以尊位者的姿态傲视一切,觉得事件尽在掌握,像是有了盘算。
不管炊事长存心激怒怀着怎样的目的,他都不为所动,觉得不值一觑,笑对是看破,这比无声的忽视还要冷上几分。
万葛沙不知道的是,他自诩观人于微,但其实情商极低,所见所思都太过片面。
涂坤克的笑确是欣喜的,不,应该是惊喜。
如果说之前的他还在观望,吃不准延味羡的态度,也看不分明他的意图,那么从延味羡唐突激将开始,他几乎足以料定,延味羡就是在救人。
刚开始的义正辞严,刚直不阿,看似是在自保。
如今的妥协求死,看似是无计可施。
但如果剥离现象寻找共通点,为的都是在转移视线,或者更准确来说,是在替他人作掩。
起初的遮掩有多小心翼翼,现下就有多张狂明目。
这之间的转变也体现了一点,目前的情势下,他不得不献祭自己才能救下他想救的人,达成他的目的,或者说完成任务,即他的使命。
换言之,他想救的人目前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这个人……
涂坤克瞬间就锁定了秦瑄。
应该说,他从未脱离过这个目标。
此前秦瑄出面维护,看延味羡平淡的反应,他还狐疑二人究竟是否存在私交,猜不透延味羡是否参与其中,直到现在,才算理清了头绪。
原本的一团乱麻终是脉络清晰起来。
延味羡的反应定是伪装,他在避嫌。
许是因为秦瑄的意气差点坏事,他不想引人怀疑他们二人的关系。
秦瑄意气行事,倒是少见。
涂坤克笑,是因为延味羡终于乱了阵脚,等到现在,总算没有白等。
延味羡其实一直以来都隐藏得很好,只不过,他太心急,也太轻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