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意似散未散，料峭的春雨夹杂着新绿的清新，日日下个不停。整个城市被笼罩在春寒之中，让人不经意便打了个寒颤。
初春的校园，仍是光秃秃一片，绿意还未显露，寒气亦未消散，清冷寂寥，死气沉沉。
或许这就是学校的意义：即将迎来人生大事的高三生们，顶着寒风，燃烧青春，奋力一搏，只为更美好的未来。
清晨6点教室里传来的朗朗书声，吵闹却格外有力，下课时依旧在奋斗的身影不禁让人感叹青春的蓬勃与生机。整个校园都浸润在这青春的激情与活力之中。
校园也处处彰显着高考的紧迫感，倒计时，励志警句，理想大学……
因为高考的原因，姜落和程归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见面时，并没有过多的谈论，他们更喜欢坐在操场上，看夕阳染遍半天，感受春风拂面的轻松，卸去一身的重负。
“姜落，你的理想大学是什么？”程归一脸期待。
“南京大学。”
“我也是耶！太好了！那我们一起努力，然后一起去南大。说好喽！”他干劲十足。
姜落笑着点了点头。
距离高考仅有一个月，紧张感愈发强烈。
“同学们，高考仅剩一个月，这一个月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毁掉一个人……在努力的同时呢，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什么雪糕冷饮，方便面啊，这段时间就不要吃了，知道了吧。”班主任在临近放学时说。
“知道了。”
“嗯，放学吧。”
同学们一窝蜂涌出去。
林粟转过身，看着无精打采的姜落，担心地说，“落落，你好点了吗？我再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吧。”
姜落这几天总是动不动就发低烧，流鼻血，还总是感觉浑身无力，面色苍白，吃了药才有了些许好转，这让林粟很担心。
“没事儿的，粟粟，我已经好多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哪有时间一天天往医务室里跑呀。”姜落勉强挤出一抹笑。
高考伴随着六月的盛夏来临，蝉鸣不已，骄阳正烈，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一辆辆校车载着满怀期待的少年们奔向考场。
姜落坐在车上，闭着眼，她感觉头疼得厉害，乏力至极，连呼吸都困难。下了车才感觉好了点。
她知道高考期间时间很紧，老师们也很忙，就决定先熬过这三天，等考完再去医院。
姜落熬过了两天，最后一天，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愈发沉重。
考生们正在排队检查进入考场，太阳光异常地灼人，火伞高张，流金铄石，周围一丝风也没有，酷热难耐。
姜落被烈日照着，更加难受，头晕脑胀，脚下轻轻的，头却如万斤锤，眼皮像被人拽着。
不远处，程归已经通过检查，正准备进入考场，他转过头，目光在搜寻着什么，看到姜落，他笑着比了一个加油的姿势。
姜落努力打起精神，脸上浮起与平常无异的笑容，也回复了同样的姿势。
看到程归进入考场，她松了一口气。炎炎的烈日似乎将她的最后一点力气都搜刮走了，她的耳边响起“嗡嗡”的声音，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旋转不已，又突然变成乌黑一片，顿时失去了意识。
她重重地倒在地上，惊动了周围的考生，现场一片混乱。吵闹声，惊惧声，慌乱声，混为一片。
几个保安连忙维持起秩序，护送还未进场的考生。班主任一边紧急拨打急救电话，又赶紧让另外两个送考老师将姜落扶到阴凉处，试图给她喂水，她们以为姜落只是中暑。
救护车赶来，将姜落抬上车，班主任和另外一个送考老师也上了车。
医院里清清冷冷，到处都浸透着沉闷与阴霾。人们看诊时的紧张与焦急让这种无法言表的压抑感一直笼罩着这里。
姜落正在接受治疗，班主任在外面坐立难安，送考老师安慰道：“放心吧，应该只是中暑了，这种情况很常见的。”
“但愿只是中暑。”班主任担忧道。
考试这两天，他已经观察到姜落的情况不太好，他也劝她去医院检查检查，可姜落却说只是因为天气热而已，等考完试就去医院，让他不用担心。
可姜落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他也拗不过她，只能多照看照看她，没想到还是在最后一天撑不住了。
这时，医生从治疗室走出来，
班主任忙走上前，
“医生，她怎么样了？”
“你是？”
“我是她的班主任。”
“很抱歉，根据规定，病人的病情我们不能随便泄露，还是把她的监护人叫来吧。”医生有些苦恼。
班主任感觉不详，心里一震，他立马打电话给姜落的父母，得知他们还在国外，有些惊讶，女儿高考，他们居然不在身边，他有点恼怒了。
但他极力平复心情，
“姜落她突然晕倒了，我认为两位还是回来一趟好。”
电话那边是姜落的母亲，她听到这个消息，神情骤凝，害怕得竟一时失了语，
“落落，落落她怎么样了？”
“抱歉，医院有规定，我也不知道，得监护人来才能告诉，姜落的医药费我先帮你们交了。”
他听到电话那边有啜泣声，
“好，好的，多谢老师，我们马上赶回来。”声音带着颤抖。
班主任让一旁的送考老师先回考场，不要提姜落的事。他自己留在医院照看姜落并等她的父母来。
病床上，姜落的身体瘦弱不堪，脸色憔悴而疲惫，昏睡着，一动不动。
夜色降临地是如此匆忙，让人措不及防。屋外鸟儿归巢的叽喳声，知了不住地歌唱，于在病魔中苦苦挣扎的人们而言，都只不过是外界的纷扰。
凌晨一点，病房外突然传来焦急的脚步声，班主任刚打开门就见一对夫妇匆忙跑进来，女人直奔病床，男人礼貌地向班主任鞠了一躬，
“您好，我们是姜落的父母，感谢您照顾我们家落落。”
虽然语气平和，但男人憔悴的面容和干枯的眼神都透露出他深深的悲痛。他来到病床前，看到姜落的样子，心疼得紧皱眉头。
“我去叫医生。”班主任离开房间。
值班医生来到病房，对姜落的父母说：“我们去别处聊吧。”
他们走出病房，看到班主任站在门口，姜落的父亲疲惫地说：“老师，您先回去休息吧，真的非常感谢您，医药费我会打给您的。”
班主任觉得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虽然很焦灼，但还是离开了。
姜落的父母被带到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孩子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为难地叹了一口气，
“唉，是白血病，中期，这孩子身体素质不太好，经过治疗，最多也只能活3年，做好心理准备吧。”
姜落的母亲听到后，心如刀绞，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双眼瞪大，她感觉两腿发软，瘫倒在地，无声地大哭，姜落的父亲忙扶起她，他又何尝不是悼心疾首，他努力忍住泪水，安慰自己的夫人。
“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呀！”姜落的母亲嚎啕大哭，似乎要将所有的悲伤都倾泻出来。
“我们会尽力的，这段时间，孩子最需要的是父母的陪伴，去看看孩子吧。”医生不忍地说。
两人回到病房，看到姜落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他们疚心疾首，懊悔不已。
姜落的母亲还在不停地啜泣，坐在一旁，看着姜落，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懊悔，“孩子爸，你说，我们，周游世界，到处摄影，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是为了什么？我现在真的好后悔。你说，她一个小女孩，一个人在家里，得有多害怕……呜呜，我，我居然都不知道她病得那么重，呜呜呜……我要是多跟她联系，是不是……就能早点儿发现了，落落她……她是不是就不会……不会离开我们了……呜……”
姜落的父亲轻拍她的肩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坐在一边轻抚她。
姜落是在第二天傍晚醒过来的，她依旧感觉迷迷糊糊的，眼前是陌生的环境，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着，她斜向一边，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的母亲，明明应该是这个世上最熟悉的人，但又让她觉得遥不可及。
看到她的脸，姜落很震惊，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年轻漂亮的，像初春最美的那束花。可此时，她看见的却是满脸憔悴，眼角堆满了皱纹，双目无神的妇人。
“妈？”她无力地喊了一声。
姜落的母亲一怔，看到姜落醒来，她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又堆满了泪水，
“落落，落落，你醒了……妈妈……妈妈对不起你……呜呜……我对不起你。”
看到妈妈哭成这样，姜落有些无措。她感到鼻子发酸。
这时，去买晚饭的爸爸回来了，看到姜落醒了，他忍耐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姜落这才问道，
“爸妈，我是得了什么病了？”
姜落的父母愣在原地，支支吾吾，犹疑不决。
爸爸突然开口说：“落落，你得了白血病……”
妈妈猛地看向他，但他并没有停止，
“但，只是早期，医生说只要积极接受治疗，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妈妈无奈地看着他，伤心欲绝，她明白他的苦衷，但又害怕姜落真的离开他们的那天，她会有多难过。
“白血病。”姜落有些不可置信，喉咙像是被插了根木屑，无法出声，眼神变得空洞无物，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这时一个医生走了进来，他检查了姜落的身体情况，看着姜落散乱的秀发，他有些不忍，
“明天开始第一次化疗，头发得剃了，不然容易感染。”
姜落的父母有些担心，他们看着女儿，没想到姜落只是转过脸，轻声回答，“嗯。”
房间慢慢安静下来，姜落闭上眼，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无尽的悲痛与无奈。
第二天，姜落被剃光了头发，推进了化疗室。她的父母守在外面，妈妈走来走去，脸上满是担忧，她自言自语道：
“化疗是不是很疼，落落最怕疼了。”
“她小时候生病从来不打针，宁愿吃药，她那么怕疼。”
“……”
过了许久，姜落被推了出来，她躺在床上，昏睡过去，妈妈连忙跑上前，一旁的医生嘱咐道：
“病人化疗完一般会嗜睡，大概会有一两天，不用担心，这段时间不要有太大的动静。”
“好的。”
姜落昏睡了两天，才清醒过来，她感觉浑身乏力，疼得厉害。
病房内很安静，姜落的父母正在家收拾东西。
此时，只有姜落一个人，她躺在床上，大脑放空，走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却让她感觉放松。
她又回想起高考最后一天的场景。高考已经结束了，她三年的努力也变成了幻影，她的青春竟在病痛中画上了句号。
“姜落！加油！”不远处，明媚的少年像太阳一样走来，清脆的声音似乎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她跑向他，想要抱住他。
倏尔，他脸色瞬变，难过与愤怒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推开她，语气冰冷刺骨，
“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少年失望地看着她。
黑暗瞬间将她吞没，她被拉入深渊，少年离她越来越远，
“不是的，我没有，我生病了！”姜落拼命地呼喊。
“程归！程归！不要走！”
姜落猛地惊醒，后怕的窒息感让她喘不过气来，“还好是梦。”
但转念一想，她病了这么多天，程归会给她发消息吗，如果发了但她又这么多天没联系他，他会失望吗。
这时，她的父母带了一大堆东西进来，看到姜落醒了，他们忙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落落，还疼吗？”妈妈担心地问。
“好多了。”
“你再休息会儿，我们把东西收拾收拾。”
姜落本来想问她要手机，但看到他们那么忙，就没开口。
“好。”
看到姜落这么乖，妈妈更感到愧疚。
“落落，以后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
姜落笑着点了点头。
以后的几天，姜落总是时不时就发烧，困乏无力感总是包围着她。
遇到天气好的时候，妈妈就会推着她到医院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
3个星期后，姜落进行了第二次化疗，她还记得第一次时她疼得差点失去了知觉，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化疗结束后，姜落又一次昏睡，她睡得很沉，浑身像是被刀刮过一样疼痛。
那天晚上，她又梦到了程归，他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泣不成声，他抬头看着她，委屈地说：“我想你了。你理理我呀。”
“……”
“我好累，好困，我要睡觉了，要睡很长时间，希望可以梦到你。”程归笑了笑，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少女稚嫩的脸上，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到耳朵边。
姜落睁开了眼，还是在病房，经历了昨天的化疗，她的身子仍然有些疼。
但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联系程归。
妈妈正在一边洗衣服，爸爸出去买早餐。
她轻声呼唤，声音嘶哑，“妈妈。”
妈妈听到后忙放下衣服，来到病床前，“醒了，落落，要喝点儿水吗？”她扶起姜落。
姜落摇了摇头，“妈，我的手机呢？我得联系一个人。”
妈妈从一个包里翻出手机，递给了她，“在这儿，是粟粟吧。她妈妈联系过我，我已经跟她说过了，粟粟应该也知道了，不过，你跟她聊聊也不是坏事。”
姜落微愣，她怎么把粟粟给忘了。
她打开微信，瞬间愣住了，看着程归给自己发的无数条消息，她顿时焦灼不安，手足无措，她翻了翻，消息从高考结束的第二天一直持续到前天：
【姜落，你考得怎么样呀】
【我在车上没有看见你，老师说你有事先走了】
【你已经睡了吗？那我明天再找你，晚安】
【姜落，你醒了吗】
【你是没考好，所以不想聊天吗】
……
【姜落，我今天去你家找你了，可是我怎么敲门也没有回应】
【你是不是出去旅游啦】
【所以没带手机吗】
……
【早上好，姜落】
【我今天要去钓鱼啦】
……
【早安，姜落】
【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今天准备学做饺子】
【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包给你吃啦】
【姜落！我考上南大啦！】
【大学也可以和你一起啦！】
姜落看着一条条简短但亲切的消息，成串的泪水早已从眼窝里涌出来，扑朔扑朔地落下。最新的消息是在前天：
【姜落，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今天要去拿毕业证，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我今天打车去学校，这样更快】
【我上车喽】
【还有10分钟就到喽，我真希望这车可以再快一点儿】
消息就停留在这里，昨天一整天程归都没有再发消息。
姜落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竭力抑住哭声，憋得肩膀一抖一抖地搐动，汹涌的泪水，从手指缝流溢出来。
姜落盯着聊天框，迟疑了许久，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慢慢地敲出字：
【对不起呀，程归】
【我在外地有点儿事，手机落在家里】
【今天才拿到手机】
这时，爸爸买完早餐回来，姜落慌忙将手机掖到被子里。
因为每天吃的药比饭还多，姜落的胃口就越来越小，她就简单地喝了一碗粥。
姜落的母亲注意到了姜落通红的眼眶，担心地说：“落落，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
姜落慌忙掩饰道：“没，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母亲收拾了餐桌，温柔地说：“你再休息会儿吧，我跟你爸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不要乱跑。”
姜落笑着点了点头。
父母出去后，姜落从被子里拿出手机，可程归并没有回复。
“他不会生气了吧。”姜落有点忐忑。
她发了一个小兔子道歉的表情，又连发了三个“对不起”。
【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要怎样你才能不生气】
……
直到晚上，程归依旧没有发来任何消息。姜落感觉心脏像是被巨大的石头压着，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大，放到枕头下，悲痛的心情让她睡不着觉，她闭着眼，脑子里全是和程归的回忆。
接连好几天，程归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姜落感到慌张，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她决定坦白。
【程归，你理理我好吗】
【程归，我病了】
【在考试的最后一天】
【恭喜你，考上南大】
【不过，我得失信了，抱歉】
……
【早上好，程归】
【今天天气很好，我准备出去晒太阳】
姜落开始每天都发消息给程归，就像他给她发的一样。
病痛的折磨常常令姜落感到绝望，她会忍着泪，昏暗的房间里，她坐在床上，双目无神，满是绝望与悲伤。
【程归，我病了好久】
【药好苦，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呢】
第三次化疗结束后，姜落醒得比往常都要早，疼痛贯穿她的全身。
无尽的委屈与痛苦涌上，心被撕裂的痛，绝望蔓延，每一刻都如刀割般难熬。
她打开手机，给程归发去了消息：
【早安，程归】
【我昨天做了第三次化疗，可是我昨晚没有梦到你】
【明明前两次都有的】
姜落感觉到眼泪已经像打开了闸门，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打湿了枕头。
【程归，我好疼】
【一次比一次疼】
【我最怕疼了】
她恸哭起来，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生怕父母被她吵醒。
她不停地抽泣，眉头紧皱，泪水流到嘴里她也毫不在意，“好苦。”
【程归，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
姜落关上手机，她把手机塞到枕头下，一个人无声地哭泣，最后竟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母亲见姜落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有点担心，
“落落，今天的天气很好，妈妈带你去医院后面的小花园散散步，好不好？”
姜落知道母亲担心，看着母亲蜡黄憔悴的面容，姜落感觉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