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修士以筑基初期境界力抗走江境纯粹武夫的拳头,要是这一幕传出去,必定会引得大夏山上山下齐轰动。
吴孟凡目眦尽裂,朝这个坏了他好事的臭小子嘶吼道:“你为什么要这般拼命地为这些魔头卖命!骆小花,我问你,你是否还记得西河剑府?是否还记得死在你们夫妇手上的李穗!我师父将你视作闺中密友,好心劝你们回头是岸,不要再与那些世家为敌,可她最终落得一个什么后果?西河剑府如今又是什么下场?”
沈余眉头紧皱,就算得知眼前的男子与自己一般,都是为了自己的师父而走入江湖,他也没有出声言语。
感受到身体里涌出的极度疲意,沈余没有丝毫犹豫,又是仙人一步踏出,递出最后一拳。
拳掌相碰,两个身影皆是倒飞出去。
只不过一个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眼里的世界已是被流淌下来的鲜血染红,而另一个仍是艰难站立,看了一下已经失去战斗力的沈余,转眼死死盯着走过来的骆小花。
“李穗的死,我们也很难过。她是被那些世家派出的杀手背刺而死,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骆小花绝不是做了事不敢认的人。”骆小花架起沈余,慢慢走到步摇身边将其放下,看着步摇,问道,“小姐,我知道这对黄管家来说有些不公平,但能否放这人一马?”
步摇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看向手臂断口处已经不再大量出血的黄坚,黄坚脸上满是因疼痛而出的汗,他眯起本就细小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姐想如何,便如何......老奴永远都听小姐的话。”
“所以,你们就放过他了?”刘一手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看着眼观鼻鼻观心的两位女子,“算了算了,步摇觉得如何,那就如何吧!”
刘一手此时更关心的是沈余的状况,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得失皆有之吧。”
世间武者修士与人厮杀,是一件祸福相倚的事情。
若是程度得当,就是为双方锤炼体魄或稳固根基的好事;若是过于惨烈以至于透支内蕴,那么就是需要一段时间来静养闭关的大损失。
沈余当下状态虽然有些惨烈,但面露红润,并无苍白之色,而且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意更加锋芒尽露,想必是在剑道一途上又迈出了一步,但另一方面,他的体魄上的损害也不小。
若是换成喂拳,沈余以堪比登堂境的肉身强度与一位走江境武者以拳碰拳的对练,自然是一件于体魄而言大有裨益的好事。
刘一手此次与魏巍的切磋较量,就是属于互相喂拳的双赢之举,两人各有值得对方取他人长补自身短的地方。
这是尺度上的计较,过犹不及。
否则就会如沈余现在这般,非但无益于体魄锻炼,而且还带来一定的损伤。
沈余见身上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便重新穿好衣服,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更衣,“你呢?瞧你这模样也不好受啊,被一个伪走江境的山泽野修打成这样?”
刘一手在沈余身旁坐下,双手撑在膝盖上,笑道:“哪能啊!就那种程度的修士,哪里算得上是最擅厮杀的野修,来十个那种土鸡瓦狗,我也不惧。只是遇到了一个人,来了一场...嗯,大道之争吧。”
步摇不懂大道之争的含义,但沈余不会不懂其中凶险,“赢了?”
“输了啊,三局两败,输得可惨了!”
“那你怎么还活着?”
刘一手瞪了沈余一眼,白眼一翻,没好气道:“你小子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第一局的时候我赢了,并没有下杀手,也许是这个原因吧。不过,可能他本来就没有抱着你死我活的念头。”
刘一手突然看向步摇,一脸谄媚地说道:“下一次,我一定会赢的!步摇,你说对不对呀?”
步摇笑容灿烂,“请一定要赢噢!”
岑良带着两个孩子从里屋走了出来,默默地听完了骆小花对战局的描述,不敢相信沈余居然只用了几个时辰的时间就掌握了游仙步的第二层次,要不是沈余当下连动弹一下都疼得要命,否则岑良是一定要让他展示一下的。
岑探花和岑愿安则是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沈余身边放着的精铁剑,如今只剩下了剑柄,是在场受伤最重的。
“叶大哥,小精它还能修好吗?”
沈余注意到了两个孩子的目光,本想伸手揉揉他们的脑袋,但是扯动手臂实在是太疼了些,只得作罢,没有正面回应两个孩子的问题,“我没骗你们吧,小精它呀,真的是为了降服天下魔头所造的宝剑哩!”
两个孩子抹了一下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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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州城,渌净堂。
一位身穿大红蟒袍的中年宦官走在庭院深深的园林中,身旁左边跟着一位镶金带银的微胖中年男子,右边男子则是身穿紫色官服。
三人走进一座建造在园林小池旁的撮角亭子,蟒袍宦官坐在中间主位上,端起下人早已准备就绪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温度恰到好处。
“渌净堂前湖水渌,归时正复有荷花。可惜现在正值初冬,见不到荷花满池塘。”宦官放下手中茶杯,笑着与其余两人搭话。
身穿紫色官服的男子举起茶杯,只是浅饮一口,细细品味这采自清明到谷雨期间的雨前龙井,心情大好,“呵呵,步兄这渌净堂的荷花,可是抚州一绝。”
另一旁的商贾男子赶紧接话道:“那步某就斗胆邀请张大人在荷花盛开之时,来渌净堂赏花!”
面如傅粉但却是在场三人中最为年老的宦官笑着摆了摆手,笑道:“我等三人皆是为三皇子服务,可以算得上是同僚了。步老弟你可别这么拘谨,什么斗胆不斗胆的,受此邀请,是张某的荣幸!”
“唉,步兄都不曾邀请我赏荷,还是张大人面子大啊!”
“江兄可是冤枉我了,谁不知道江尚书事务繁忙,一年之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京畿之地,少有回来抚州,步某倒是想邀请,可惜都没有机会呀!”
“那明年荷花开时,我们三人再于此地一聚,两位觉得如何?”蟒袍宦官在三人之中地位最高,由他来提议,两人自不会有意见,反而欣喜不已。
三人举杯相碰。
一番交谈过后,官至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张远山突然问道:“步老弟,事情进展如何?”
蟒袍太监口中的“步老弟”,便是抚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商贾,步家现任家主步青云,只是本该被刺客偷袭导致卧床不起的他,现在竟是无半点病弱之态地出现在此。
步青云命下人去书房取来一封书信,交于张远山查看,待张远山看罢,则递给了当朝礼部尚书江庭筠。
“这封书信是步某贤侄齐清山所寄,他受步某之托暗中调查,如今结果已是水落石出。此次远行西域的商单,确实是出自大皇子派系之手,只是他们为何要有此一举,还不得而知。”
江庭筠看完书信,便将其还给步青云,“把你女儿当作钓鱼诱饵,你真的放心?”
步青云没有再把书信收起来,而是随手丢入放置在亭子中间的炭盆中,笑道:“步某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不放心的,否则怎会请动我侄子这个桃源书院院长出山呢?”
“不到而立之年,就能够担任一院之长,即便还未成圣,但也能够说明齐清山的不俗。”蟒袍太监司批红一职,对王朝内的大小事宜都了然于胸,自然是听过齐清山之名,对这位书院君子也心怀尊敬。
江庭筠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问道:“儒家制定天下规矩,不仅约束人间,而且也约束门下弟子,更是不许儒家之人参与世俗皇权斗争。虽说这里不是礼乐文域,但一位儒家君子牵涉其中,不逾矩?”
步青云呵呵一笑,将之前与齐清山密谈时对方说过的话重述了一遍:“世俗王朝,所谓‘天命所归’,无非是人心所归。规矩死而人活,不能因为规矩定死了,就不许他人为了得到更好的结果而采取另类的行动。当然,这都应该建立在考虑再三的前提之上,不是说你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是对的,是对百姓好的,就可以不顾规矩,肆意行事、随性而为。齐清山如今虽为儒家君子,但在儒家规矩之上,还有我的一颗本心,如果大夏能够兴而百姓不苦,我齐清山就算因逾矩而丢了君子身份又如何?太值了!”
“兴而百姓不苦......看来我们这位君子,对三皇子寄予了厚望啊。”江庭筠将方才只喝了一口的杯中茶倒尽,又添了一杯新茶,“兴但百姓苦,算哪门子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后圣之言,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