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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兴旅馆案》

(三)

翌日,钰福拿着《京话日报》快步走进上房:“师爷,您快看看,前门外中兴旅馆出了凶案了!”

正在打坐冥想的张瑞珊睁开了眼睛。

“我昨儿个就听说了,报上怎么讲?”张瑞珊问。

“嚯,写的还不少呢,您等我看看。”钰福急急地往下看:“说是昨天上午店里的小二去二十四号客房送茶水眼见一个人被杀躺在地上,原本以为是这个屋的房客,没想到竟然是德恒玉器铺的伙计,店家忙报了案,警方说这家店的店主叫周祥美,山东登州府人,掌柜的叫王小侯,是宝坻人,这个店已经开得有年头了。”

张瑞珊:“中兴旅馆……去年我还曾在那里住过一晚。”

钰福:“警方把德恒玉器铺的老板名叫张冠成地唤到了现场,据他说死的伙计叫李玉昌,家住取灯胡同,人很老实本分,学徒三年刚出了徒。”

“这二十四号房的房客是个什么人?”张瑞珊问。

“叫陈兴法,没说他是干什么的,只是说这个人性格古怪很少与人交往,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干些什么,住在店里已经有个把月了。”钰福继续看着报往下说:“外城警局已经派了专门的孙佥事负责这宗案子,孙佥事对报馆说等案子落到实处自会向社会透露。”

“在京内新闻一栏中有没有关于聚万祥玉器铺失火的事?”张瑞珊又问。

钰福翻找:“有,有,说前天聚万祥玉器铺失火,一名伙计被火烧死,因由不明,老板赵鼎中痛不欲生……”

张瑞珊叹道:“聚万祥玉器铺失火,德恒玉器铺伙计被杀,看来这条玉器街还真是不太平啊。”

正说着连升走进来抱拳拱手:“连升给先生请安了。”

“我听钰福说你把内眷送回娘家了?”张瑞珊问。

“她非要回去住几天。”

“脸上是怎么回事?”张瑞珊又问。

“猫抓的。”连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右颊上几道抓痕。

“猫抓的?”张瑞珊笑了:“闹家务了吧?”

连升不好意思了:“什么都瞒不住您老人家。”

钰福诧异:“您怎么看出我连兄是闹家务了?”

张瑞珊呷了口茶:“先别说脸上的抓痕,你看看他那个衣领子,七八天没洗了吧?再看看他脚底下那双鞋,你这位哥哥往常的那份干净哪去了?不是闹家务还会是什么。”

钰福看向连升。

连升叹了口气一脸的愤怒和委屈:“您老人家说对了,这些日子家务闹得我头昏脑胀……真没想到这辈子娶了只母老虎,遇上点儿小事儿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不定我这次还真的要休了她!”

钰福:“不会吧,我看嫂夫人挺贤惠的。”

连升:“你可不知道她那个狗脾气……”

张瑞珊:“好了,女人也不易,家和则兴,一个大男人该让则让,如不然我去帮你说和说和?”

连升:“哪儿敢劳先生的驾,过几天说不定就好了。”

钰福忽然想到什么:“师爷,我们两个一直没敢打听,您一直留在京城,怎么也不把师奶接过来?”

张瑞珊似有难言之隐垂下眼睑摆摆手:“不说那个咱们说正事吧……”

钰福还要追问被连升用眼神止住。

张瑞珊问钰福:“让你画的人像画好了吗?”

钰福:“画好了,我们哥俩一会儿就找拉洋车的海子去,您放心,肯定能打听到那个姓柳的下处。”

张瑞珊点头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卷宗:“总厅又送来几份积压的陈案,我在家里好好瞧一瞧,你们两个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

话说外城巡警分局把中兴旅馆的案子派给了那位领人去往尸场的孙佥事,这名孙佥事刚调来没几天急着想露一手儿所以对这桩事格外上心。

孙佥事先是讯问了德恒玉器铺的老板张冠成,这位张老板河北保定人,面善、憨厚、玉器铺是他从父亲手里接过来的一直办得不温不火稳稳当当,据他讲死去的伙计李玉昌是他三位徒弟中的一位,十六岁就来到店里到今儿已经三年了。

“为什么他会带着那么多珠宝首饰到中兴旅馆去呢?”孙佥事问。

张冠成道:“珠宝这行虽说是做生意可也不能总是坐在店里,因为很多大宅门里的贵妇人和格格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难得能到店里来,于是我们就让一位伙计带着各种货样走门串户,生意甚至做得比在店里还好,各大旅馆也是常去的地儿,因为那些旅馆里会住着南来北往的有钱客人销路自然也还不错。”

孙佥事:“这么说你的徒弟李玉昌就是在店里做游商的了?”

张冠成道:“大人说的是,因为身上要带着不少的珠宝翠玉必要选个可信的徒弟,况且他的家就在城里也不像外省来的学徒难能让人放心。”

“那天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店里的?”

“前天早晨。”

“前天早晨?一夜未归你就放心吗?”

“您说的是,他昨天早晨就拿货出去了应该是晚上回来才对,但是这孩子住在城西,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要照顾,不方便晚上奔来奔去,所以第二天早上再回店里对账也没什么不妥,只是今天直到快晌午了还没个信儿我这心里就真着急了,正要出去找二位巡警就到了店里……”

话问到这儿孙佥事心里大概有了底,想必是这李玉昌带着货去了中兴旅馆被那个陈兴法盯上了,而后将其杀死带货而逃,当然让他这么想是有根据的,一是李玉昌死在陈兴法的客房里,所带的珠宝不翼而飞;二是后窗台上有带血的脚印,那脚印和陈兴法丢落在旅馆内的另一双鞋大小吻合;三是若不是陈兴法他为什么事发后不见了踪影?最要紧的还有一条,店里伙计认出插在李玉昌背上的那把匕首是陈兴法平时用来防身的……孙佥事正想回到局里把自己的所思所断说给局长听,局里却传来说抓住了一名疑犯!

原来头天晚上夜查,在天坛旁边的茶棚子底下看见一个醉汉,身上背着个包裹里面也有不少珠翠,问他这包裹哪来的,是不是去过中兴旅馆,他满嘴的瞎嘟囔很是可疑,于是街兵就把他带回了分局……。

孙佥事赶忙返回提审这个嫌犯,那汉子酒已经醒了,据他自己说是琉璃厂万福玉器铺的伙计,正在游商卖货遇见了一位亲戚,亲戚请他去喝生日酒没想到喝高了,回家路上口渴就敲开了已经打烊的茶棚讨了口茶喝……孙佥事查了包裹只见上面有万福玉器铺的印章而且和德恒玉器铺丢的器物完全不是一码事,于是训斥了几句放了人。

放了琉璃厂万福玉器铺的伙计孙佥事来见局长详详细细说了自己的探断,局长大为认可,于是立刻调动人马寻找凶手陈兴法。

谁也没想到只隔了一天《京话日报》就在京内新闻栏目中发出了一则惊人的消息,陈兴法被缉拿归案了!

这位孙佥事果真有些手段,他详细分析案情,目光落在德恒玉器铺老板提供的那份丢失的货单上,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什么汉玉镯,翡翠玉镯,如意簪,玉烟壶等等,最底下还给写了个估值──一千二百两银子!他料想这个陈兴法拿了那么多的珠宝玉翠必然心里不踏实,一定会想着尽快把赃物变现,可是京城的几条珠宝街他是绝不敢去的,那离北京城最近的商埠当属天津,于是立刻带了两个人上了去天津的火车,没想到这陈兴法还真的就在这列火车上!

孙佥事是在车厢连接处看到陈兴法的,当时他想借个火儿,陈兴法放下了手中的小包裹,这一放不打紧孙佥事立刻认出那是珠宝店游商常用的包袱皮儿!

孙佥事还回火镰儿:“谢了,兄弟是往天津去?”

陈兴法似乎也有所警觉强笑着:“是。”

孙佥事:“您是珠宝行掌柜的?”

陈兴法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我……我哪有那个命。”

孙佥事:“噢,我是看你拿着玉器铺游商的小包裹,那您在哪儿高就啊?”

陈兴法显然不想聊下去扭脸看向车窗外:“这车到哪儿了?过了杨村了吧?”

孙佥事小声道:“把您带的那些珠宝翠玉匀给我几件,我亏不了您。”

陈兴法打了个寒战:“您这是打哪儿说起啊,我穷小子一个没有什么珠宝翠玉。”说着提起那只小包裹向车厢里走去。

看到陈兴法的神情孙佥事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他扬手叫过了手下的两名探员……就在这时陈兴法突然跑到前面的车厢门儿想打开车门往下跳,两名探员紧追过来将其扑倒在地上!就这么着火车还没到天津站陈兴法就归了案。

(四)

报纸到了张瑞珊手上,他看着报馆的报道琢磨着怎么都觉得这案子有点子蹊跷,这陈兴法若是想对玉器铺做游商的伙计下手在哪不行怎么非在自己的客房里?况且那位伙计带着那么多贵重东西大晚上得去旅馆?这就更不合常理……正想着连升和钰福回来了。

两人禀告张瑞珊,海子这个洋车夫还真顶用多半天的时间就打听到了那位柳老爷子的住处,因为天色已晚他们准备第二天再上门。

张瑞珊向二人说起了中兴旅馆案。

钰福道:“您说的是,刚才我还和连兄说呢,大晚上的那位玉器铺的伙计带着那么多珍宝玉翠上门做买卖?也真是奇了怪了。”

连升:“说不定是二人联手要贪了铺子里的东西一时间分赃不均才起了争执,先生说有没有这个可能?”

张瑞珊未置是否只淡淡说了句:“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您想管管这个案子?”钰福问。

张瑞珊:“当初我接下总厅这个参事时答应了两宗差事,一是疑难大案的探断,二是力保京师总厅不因为断案无能而受人诟病,况且做咱们这一行但凡看到这样的事情免不了有几分思索,这也是在长见识,这京话报上说,关于案子的来龙去脉他们还有续报,我们暂且等着看就是了。”

两人点头。

张瑞珊又道:“大昇银号的事情不然,人家是付了费用的,咱们既然接了就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我可等着你们二人的消息了。”

“师爷,您放心,包在我们身上了。”

第二天连升和钰福按照海子提供的地址找到了柳春之的家,打外头一看就看出是个十分精致的小四合院。

一位老妇人开了门。

“这是柳老先生的府上吗?”钰福问。

“您二位是?”

“我们是巡警总厅的人,想来向柳老先生打听点事情。”

老妇人一脸哀苦:“那就请回吧,他头两个月刚中了风,话说不清连人都不认了,你们问也问不出什么来。”说着就要关院门。

“娘!”

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唤。

老妇人:“儿啊,你回来得好,这两位衙门里的人要见你爹,说是要问什么事情。”显然回来的是柳春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