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座门凶案》
(七)
张瑞珊跟着连升和万寿生来到了喇叭沟门,只见这里奇峰怪石,云蒸霞蔚,悬泉瀑布,鸟语花香,加上已然入秋山果累累红叶铺天盖地如同仙境,可一进村子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被山洪冲刷后的惨景历历在目。
万寿生揭开炕上的草席又将孩子的干尸露了出来,张瑞珊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最终断定孩子是因后脑脑骨破裂而亡,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发现,天色渐渐黑下来,连升执意请张老先生去往镇上住宿,张瑞珊推辞,万寿生只好把搭起的窝棚重新铺陈了一番。
晚饭毕,连升因为多喝了几杯倒在地铺上呼呼睡去,张瑞珊要万寿生陪他在附近走走,村民素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此时已然是万籁寂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犬吠。
万寿生指着对面还亮着油灯的房子说:“张老大人,那个就是陆满屯的家。”
张瑞珊轻轻推开柴门走到窗外向内张望,只见陆滿屯跪在地上正对着墙上一幅残破的灶王爷像焚香叩拜,不由得心头一动,接下来万寿生又带张瑞珊分别看了另几家邻居的住处,直到子时才回到窝棚中安歇。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儿连升引着张瑞珊走出柴门,碰巧一个女人路过看到他们急忙转身离去,连升低语:“那个就是不肯出堂作证的田贵媳妇。”张瑞珊抬眼望去,那田贵媳妇头也不敢回地进了自己的家。
二人来到陆满屯家的院内。
陆满屯似乎要出门见到二人不由得一怔,他突然怒指着连升:“连家老二,你冒充什么京里的探员把俺送进大牢,多亏青天大老爷做主,你来得好,俺正要找你算账呢!”
连升一吼:“放肆!这是京都巡警总厅的张大人,你还不跪下!”陆满屯的哑巴媳妇儿冲出来抱住了丈夫的胳膊。
陆满屯显然被镇住了但是口中还是在嘟囔:“什么总厅不总厅俺没听说过,连官衣都不穿少来唬俺……”
没想到他的话音未落传来一阵马蹄声!
三人扭头望去只见几名兵勇簇拥着一位头领驰骋而来!
那头领滚鞍下马施礼:“本县典史海大成奉县令之命前来侍奉张大人!”
连升一指陆满屯:“把这个刁民拿下!”
“慢!”张瑞珊知道这必是赵侍郎向下面打了招呼:“海典史,你们一路辛苦找个地方歇息,有事我会有请诸位。”
众兵勇离去。
张瑞珊走进屋内连升连忙跟了进去。
看陆家屋内虽然贫穷但和当地人家来比还算是体面的,桌、椅、立柜、炕柜,显眼的是一座神龛上贴着灶王爷的画像,供桌上摆放着供品,另有一柄桃木剑悬挂在墙上。
张瑞珊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扭身向外走去。
回到万家,张瑞珊吩咐连升叫属地那些兵勇子时到本村土地庙内听用,连升没想明白张瑞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好多问。
这个土地庙是村中唯一的一座小庙宇,虽然没有受到泥石流的冲刷但也已经破败不堪,唯一的亮点是供桌上摆满了供品和香炉内满满的香灰,可见村民内心的虔诚。
子时到了。
这一晚浓云密集不见星月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阵阵闷雷的轰鸣。
张瑞珊来到庙内燃起小蜡烛在一把椅子上坐定,而后吩咐那位典史带两名兵勇将田贵媳妇带来。
少时,田贵媳妇被带到了。
连升:“跪下!这是京师巡警总厅的张大人,你出尔反尔不肯出堂作证,今天在张大人面前你倘若再……”
张瑞珊摆了摆手:“你们全都退下。”
连升和兵勇们走了出去。
张瑞珊:“把头抬起来。”
田贵媳妇抬起头躲闪着张瑞珊咄咄逼人的目光。
张瑞珊:“你把当初对连升讲的话再讲一遍。”
田贵媳妇:“俺……什么都没讲过。”
张瑞珊:“当真?”
“俺……真的什么都没讲过。”田贵媳妇的声音却低了下来。
“你不肯出庭作证想必是因为邻里相交不愿得罪那陆满屯,可你想没想过那屈死的小铁头?他小小年纪遭此横祸,死后竟被埋在炕洞里成了干尸,世人见了谁不痛心,你还敢不讲实话吗?”
田贵媳妇的头深深地埋了下来。
几名兵勇守在黑黢黢的土地庙外。
连升和万寿生小声嘀咕着。
“这位老先生什么路数,审案怎么深更半夜跑到这小庙来?”寿生低声问。
“我也猜不透,一个人一个招数咱们就往下看吧。”
连升的话音刚落田贵媳妇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万寿生“嗵”地跪下来满脸的惊恐和愧疚:“寿生兄弟,千错万错都是俺的错,俺不该不到堂上作证,俺明天就去给小铁头烧个纸,俺这里先给你道歉了……”说着扇起了自己的耳光。
万寿生连忙道:“田贵嫂子,你?”
田贵媳妇站起身仿佛中了魔跌跌撞撞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万寿生莫名其妙诧异地:“表哥,你说她这是……”
张瑞珊二次发话让典史和连升带兵勇把陆滿屯押了来。
从被窝里拽出来的陆满屯衣衫不整地被带到了小庙内。
张瑞珊摆摆手众人向外退去。
连升和万寿生未解心中疑惑趴在破窗外向内张望。
庙堂内。
陆满屯双膝跪倒:“小民叩见大人。”
张瑞珊没有开口庙堂内一片寂静。
阴森中的沉默更让人难挨。
陆满屯绷不住了:“大人,小民没有杀人,县丞大人已经明断了,我陆家和万家早有不和,这是那万寿生在诬陷小民啊!”
张瑞珊还是没有作声起身踱着。
陆满屯:“求大人做主……”
张瑞珊开口了一字一句缓缓道:“陆滿屯,你该知道头上三尺有神灵,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神主的眼中,今天只是给你个认罪的机会,我劝你好好地想一想,地狱十八层哪一层是你的去处。”
暗夜中,闷雷声。
陆滿屯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惊恐地抬头张望。
那声音清晰起来!
“滿屯,你还我的儿子……”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陆滿屯扭头向四下张望除了张瑞珊站在阴暗中的身影没有别人。
“还我的儿子,还我的儿子……”
这呜呜咽咽的女鬼声和雷声混杂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
张瑞珊声色俱厉:“你在张望些什么?”
陆滿屯:“小民听见……”
张瑞珊:“听见什么?”
突然,伴着刺眼的闪电一声霹雳!陆滿屯浑身颤抖瘫倒在地上:“大人,小民愿招,小民愿招啊……”
陆滿屯一五一十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陆万两家常年为邻,非但没有不和反而走得很近,陆滿屯的哑巴媳妇原本不是哑巴,只是后来经过一场大病不知为什么嗓子发不出声儿了人一下子木讷了很多,夫妻之事也渐不从心,寿生经常出外做些小生意,欲火难忍的陆满屯便和寿生媳妇儿做下了苟且之事,而且一发不可收,三年前的一天,寿生媳妇到陆家借用顶针,路满屯才知道万寿生去了关东,当夜溜到了万家钻进了寿生媳妇的被窝里,二人颠鸾倒凤正在兴头上睡在同一个炕上的小铁头醒了,借着窗外的月光以为是坏人在杀自己的母亲爬起来扑了上去!
陆满屯想摆脱小铁头却被那小东西死死抱住,他一时怒起暴打着小铁头的脑袋将他向炕下扔去,不想小铁头的后脑碰在了桌角上倒地而亡,寿生媳妇看到儿子惨死一下子晕厥了!陆滿屯缓过神来看着死在地上的孩子呆坐了半晌,终于打定主意起身揭开了炕席,把小铁头埋进了土炕内又将一切恢复了原样,而后摸了摸寿生媳妇的鼻息知道她没有死这才在夜色中回了家。
第二天陆满屯早早起来盯看着万家的动静,突然看到寿生媳妇披头散发出了房门大声地喊着小铁头四处寻找着儿子!
陆滿屯仗着胆子上前叫道:“弟妹,弟妹!”
寿生媳妇儿一把抓住他哭嚎:“青天大老爷,俺的小铁头不见了,你帮俺找找他,找找他……”
陆满屯见寿生媳妇疯了两天后又投了井心里反倒安稳下来。
至此,供证和人证俱在,埋藏三年的炕内干尸案终得大白。
返京的路上。
“老前辈,您究竟是怎么断下这个案子的,能给连升说个一二吗?”连升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是个稀松平常的案子,原本你的推断毫无谬误,只是没有做实,既无凶犯自供又无旁人指证,案件如何了结?老朽只不过帮了你一点小忙而已。”张瑞珊道。
连升:“晚辈只想知道知道您这破案的手段。”
张瑞珊道:“咱们刚到的那天晚上,村人都已睡去,陆满屯家亮着油灯他竟然还在灶王爷像前焚香叩拜,第二天到了他家,你以为哪件东西最为惹眼?”
连升想了想摇摇头。
“桃木剑。”张瑞珊道。
连升不解:“桃木剑?”
张瑞珊接道:“桃木剑是法界不可或缺的法宝,盛传家中镇有桃木剑鬼怪不临,能克官非之灾,这正说明陆滿屯心怀鬼胎在寻求神灵的佑护。”
连升点头。
张瑞珊:“此外你看到那小庙中的香炉了吗?香火之盛足见这里的村民对神鬼之崇拜,所以……”
连升急不可耐:“晚辈是想知道那声音是从何而来的?”
张瑞珊笑了。
这时身边传来一位旦角儿的歌唱:“春色撩人自消遣,深闺喜得片时闲……”
连升左右寻声。
张瑞珊:“连升老弟,我这两句唱还算是有些味道吧?”
连升错愕:“莫非……莫非老前辈会那传说中的腹语术吗?”
张瑞珊一声叹息:“唉,这腹语术原是老祖宗所创,后来不知怎么竟失传了,我的功夫是向居住在天津的一位洋人朋友那里学来的。”
连升:“见识了,我一直以为所谓腹语术只是江湖骗术,这次总算开了眼,实在是见识了!”
张瑞珊接着道:“我先是用腹语术模仿孩子的哭声,那田贵媳妇原本善良真的以为是小铁头的冤魂显现……接着我又用腹语术模仿寿生妻子的哀嚎,加上巧遇雷公电母的助阵,原本就信鬼神的陆满屯岂有不招的道理。”
连升喃喃地:“服了……老前辈,连升……服了。”
张瑞珊却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连连摇头:“雕虫小技,不足一赞,你若想学我会尽心教你……”
正说着大雨瓢泼而至,雨水打入了车轿,车夫连连加鞭赶着马儿向着一片可避雨的大树下驰去!
(八)
毕竟是上了几分年纪淋了雨的张瑞珊回到家中便病倒了,钰福忙请来郎中诊治多亏没有大碍但需休息几日。
张瑞珊叫钰福唤来连升对二人道:“三座门凶案的探查一日不可停。”又问钰福:“你在那些报章中可找到些什么线索吗?”
“有是有,原本想等师爷回来细讲……”
“不必等我,你们二人商议着办,如果能拿到真凶我到胡厅长那里为你们请功。”
二人应喏。
“去吧。”
两人刚刚走到门边又被张瑞珊叫了回去:“有件事忘了对你们讲,BJ预备成立探访局,正在遴选人才,如果你们两个有意我可以推举你们……”
钰福:“不不,师爷,要去就让我连升哥哥去吧,原来在左翼公所做探员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高低深浅,自从跟了师爷之后大长见识,眼下只想跟着您再学些本事。”
“我和钰福一个意思,我们哥俩还是暂且跟在老前辈的身边哪儿也不去。”连升也忙附和。
“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
二人还是摇头。
张瑞珊疲惫地垂下眼帘:“既然如此就随了你们的意吧,案子要紧不必常来看我。”
两人出了上房来到了钰福暂居的客房。
看到桌子上堆满了一沓沓《京话日报》连升问:“破三座门凶案难道要从这些报纸上找到真凶吗?”
钰福笑了:“连兄还真说对了,遵老先生之命你们走后我就成了一条报虫子。”
“为什么?”连升摇头不解。
“三座门一案没有任何线索,他老人家是想让我找一找田主笔的文章看得罪过哪些人?哪些人会有对他行凶下手的念头,或许从中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这倒透着新鲜,你刚才说看到有用的东西了,在哪里?”连升问。
“这一份。”
连升接过报纸只见上面登载了一篇文章:
光绪三十二年六月十四月日《刑部大牢虐待犯人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