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卢达准备回吴溪,在和贾锁在厂区门口等公交车时,忽然听到厂里面传出来一阵喧闹声,接着看到成群的人朝着那栋高层宿舍楼跑了过去,有人一边跑一边喊,又有人跳楼了。卢达和贾锁听到喊声,跟着人群跑了过去。到楼下的时候,那里已经挤满了人。两人挤到前面,看到人群围着的一块水泥上,仰面躺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工,周围有一滩黑乎乎的血,他们看不清那人的脸。
“这是今年第四个了。”
贾锁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脸上也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空洞洞的,额头上的青筋凸出来很多。卢达不知道他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还是说被这一幕吓着了。过了一会儿,工厂保卫处的人和警察来到现场,拉起来一圈隔离绳,并且疏散了围观的人群。之后,卢达告别贾锁,赶上那天晚上的最后一班动车离开了苏州。
回吴溪呆了几天,卢达在网上同贾锁聊天时,贾锁忽然说他不想在工厂干了,想回老家。卢达问他为什么。贾锁说他后来才知道,那天跳楼的是他隔壁宿舍的工友,名字叫吴路,来自离他们离老家不远的郏县,才刚满20岁,宿舍的人都叫他小吴。贾锁和小吴在一起玩了三年多,知道他跳楼的原因。小吴去年曾经谈了个女朋友,但没过多久,女朋友就去了上海,在一家KTV当小姐。前一段,他俩在宿舍工友的电脑上看了一部名叫《小武》的电影,看完后小吴说像他这样的人,活着真是没劲。贾锁当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就有了轻生的想法。
贾锁说完小吴的故事,问他卢达是否还记得自己在苏州跟他说,他觉得他就像羊圈里的羊。卢达说记得,贾锁说,他现在想想自己不是羊,而是一头拉磨的驴,就是面前挂个胡萝卜的那种,然后问了卢达一个问题:“你说驴拉磨时候知不知道前面的胡萝卜总是吃不到?”
卢达想了下,说驴应该知道的,但它即使知道吃不到,也还得转着圈拉,因为拉磨是它的职责所在,跟前面有没有胡萝卜没关系。它如果不拉的话,不要说胡萝卜吃不到,可能连草料都没得吃。
“还可能被宰了做成驴肉火烧,把驴皮熬成阿胶。”
贾锁发来一个“龇牙”的表情,卢达问他你准备回家干什么。贾锁说老黑同他联系,他正在跟人合伙开发房地产,原来管市场的那摊子事需要人,老黑说在那儿不光能从城管局领一份工资,还能有一些外快可以赚。卢达想提醒他,老黑的那些事恐怕没那么好干,搞不好会把自己拖入危险之中,但他犹豫了下,打了一个省略号发过去。贾锁明白卢达的意思,他说自己想了很多遍,像他这种人,打工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出路,老黑不仅有本事,而且从小到大都很仗义,跟着他长长见识,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卢达见他已经想好,就没再往下说。他们都已成年,已经懂得在人生中权衡利弊和做出取舍,所以卢达他无需担心什么,选择怎么活终归是自己的事情,况且怎么活都是一辈子。和贾锁聊完天,卢达从网吧出来在外面转了一圈,他脑子里依旧回想着雨贾锁的对话,他自己和他父母又何尝不是那头拉磨的驴,为了眼前那点虚无缥缈的希望,沿着不知道是什么人给划定的圆一圈圈地转下去。
回到父母的出租屋,卢达看到喻萱和卢克有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他预感家里可能出了什么事。过了一阵,卢克有告诉他,说他外公突发脑出血住院,他们要尽快赶回去,他已经联系了一辆老家亲戚运营的班车,定好后天早上出发。晚上,卢达跟贾锁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老家。贾锁说这两天就走,卢达说他们也准备回去一趟,已经联系了一辆班车,票价便宜很多,他可以到吴溪来一起坐那趟班车回去。贾锁想了一下,说他明天晚上到吴溪,跟他们一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