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来了。
最开始只是一点一滴,在偌大一座古城中的边边角角浸润,尔后逐渐扩大,蔓延开去,亿万颗银珠子从天而降,把屋檐淋透,叫宫殿湿遍。
直至最后,终成不可阻挡之势,瓢泼大雨,天穹开洞,漫过天地之间。
天色愈暗,黑云愈沉,皇城高大巍峨的形影在黑暗之中,被大风大雨吹刮着。
这是九州的中心,四万万人的统治之所,只是在这该寂静的夜中,现在无比的热闹。
风雨中正有大批大批的军队,来来往往,组成队伍,冒着风雨,正在四处搜查。
身体起伏的时候,撞击在甲胄上的声音,铿锵有力,给风雨分散,成了滴滴答答中噼里啪啦的一点锐利。
正这时,一队人马刚过,从一棵树上,反身探出两个人的身子来。
他们踏在树枝上,左右两边大片大片的雨水从他们身旁淋过,穿林打叶,却干扰不了他们。
好似前些年享誉京师的“燕子李三”,身轻如燕。
这两个人自然是任然、唐龙。
唐龙被任然挟持,受制于人,要跟着去杀慈禧,杀了慈禧之后,就又被任然杀死。
这都是任然说明白了的事情,毫不遮掩。
不过他明知道死期将至,神色倒也洒脱,身上有一股乐天派的精神。
好像无论是什么难堪境地,难受也只在一会儿,随后便堪破了,豁达了,不在意了。
这种精神,在任然看来,和薛红灯、莫春泥都有些类似,而九州之地的广州五虎、黄尊、烟奴,武功虽高,却不是这样。
在这类人看来,世上没有什么不可理解,没有什么默守陈规,没有什么不能打破。
任然敏锐感到,这股精神乃是一种营养,若能将其汲取散播,使得九州之地人人皆有,将是一场福气。
当然,这不是什么洋人特有的精神,只是一种“现代理性精神”,不是中西之间的差异差别,而是古今之间的差异差别。
只不过,洋人确实是先走了一步,完成了这样一场蜕变。
两个人行走在禁宫之中,眼见到这里人马四起,知道慈禧也有所防备,便就爬上了树去,等到队伍走后,才落下来。
落下来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但是唐龙无意间看到任然,心中一怔。
任然身上,赫然半点雨水也无。
这代表着,他对筋骨皮肉等等掌握,达到一种出神入化的地步。
一旦雨水落在身上,圆滚滚,滴溜溜,骨头震、气血凝、肌肤弹、劲力飞,就甩了出去,根本沾染不到半点。
自古以来,常有人称赞刀剑娴熟,舞得“水泼不进”,也只不过是形容词而已。
可是对于任然而言,却成了现实,他可以在雨中而不染雨。
当然,这听起来很神奇,其实只不过是个皮肤性质的问题,如芭蕉叶子就不沾水,水落在上面,也只能滚成珠子,轻轻一抖,就光洁如新。
唐龙微微思忖,已经大约知道这种境界的许多原理。
他倒是能够看到一些个任然的形迹,不过也仅仅只不过是看到,根本无法做到。
相较而言,唐龙倒是沾湿了衣服,不过他想要弄干净,一下发力、出汗、抖动筋骨,浑身燃烧热量,也能将这些水渍给蒸干。
“你不该饶过他们。”
心中惊叹之余,唐龙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们现在是从内务府的暗道,进入了禁宫之中。
内务府本来就是八旗子弟、王公贵族组建,直接隶属于天子管理,现在也给慈禧听用,自然有方便快捷、入宫听候的一条通道。
当然,这条通道只是方便慈禧暗地里让内务府办事,却不是让内务府来掌控自己生活,自然距离慈禧的寝宫有一段距离。
两人刚刚从出口,就发现了这场异动。
显然,禁军已经被惊动了,正在四处搜查。
而搜查的目标,自不必说,就是在场两人。
不过两人都境界非凡,可以屏息凝神,掩盖形迹,又借着这一场难得的风雨遮掩,自然不怕被发现。
两个人收敛了气血,凝在身体深处之后,其他地方部分就没有了常规意义上的生机,无从探查。
只不过,这群卫兵却似乎是个不妙的征兆。
唐龙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好似看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你饶过了他们,却害苦了自己。”
虽说如此,但他并没有显露出去,带着任然一起暴露身份的想法。
他和任然是敌非友,但对于禁宫,更是大敌中的大敌。
任然固然武功通天彻地,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可若大清知道了众神之所消息,传遍诸国列强,更阻碍他们的大业。
这一点任然也很清楚,是以神色平静,不担心唐龙泄密:“你以为是那些内务府拳师,背叛了我?”
唐龙一挑眉:“难道不是?”
任然摇了摇头:“你太容易将人往坏处想了,他们是知道内务府通道的,若是因他们传达消息,怎么会不来围追堵截,让我们这么容易逃出来呢?”
“何况一个国家是多么庞大的机构,运转起来,精妙细节之处,什么拳法也比不上,内务府一旦出事,禁宫内必然有某处响应。”
“其实那些拳师深谙我的拳法,自然知道慈禧这次是必死无疑,大清就要崩溃,怎么可能还要助她?其实我此前所说的话语,多少起了点作用。”
“他们如老烟奴一般,都是不好不坏的人而已。”
唐龙一思忖,也是了然于心,知道自己的担心乃是杞人忧天。
他一向是骄傲之人,自命清高,发现自己大惊小怪,如同俗夫,不由微微感到面红。
转过头来,以异样的目光看任然:“我多年来除了拳法,都经营商业,没有想到这点,也属正常。不过你一看就是个呆瓜,居然也深谙人情?”
任然笑道:“不是我深谙人情,只是我知道,其实人很难损人利己,尤其是聪明人。之所以你觉得世上恶人奸人多,其实只因奸恶能得好处。”
“我的行事,只要不是让别人能损我利他,便不至于处处受置,反而开阔得很。”
“所以我饶过他们性命,但愿他们能够洗心革面,为大破之后的大立出一份力量。”
“这世上,大圣人少,大恶人同样少。若我自己不给人机会,只怕事做得孤绝,路也走得崎岖,拳法再高,又能成什么事情?”
唐龙目光一动,脱口而出:“我知道,这话是‘把朋友搞得多多,把敌人搞得少少’。”
任然以意外的目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唐龙从容不迫,微微一笑:“这是国外最时兴的话,你没有留过洋、去国外,自然不知道。”
他表面上淡定自若,但暗地里手里捏了一把汗。
任然却看了他一眼:“你何必说谎呢。”
唐龙仍是面色如常。
“你休要装模作样了,你的筋骨练得很好,但是收敛气血、偃心息肺、毛孔舒张的功夫,骗一骗这周围的兵卒还够,骗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