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润生手上微顿,想到当日他质问邱姨娘时说自己派人寻了三日,却原来只寻了一日。
他将湿帕子一丢,“两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总不会是在心里怨怪月如罢?”
茵茵冷哼道:“不敢。”
陆润生听出她声口里的不服气,便道:“玉茵,你也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处处随心,当有容人之量,有些事能不计较便不计较,如此才能姐妹相安。”
处处随心?
茵茵心道自己自幼年起,何时随过一回心,她虽年纪最小,却处处体谅他人的不易,倒是作为姐姐的玉菡,随心所欲,还要妹妹来包容她,思及此,心中便委屈得能拧出汁子来,她冷笑道:“我受的苦,爹爹如何知道,爹爹便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
这话反引出陆润生的心病,因前些日子他才和邱姨娘大吵一架,邱姨娘便说他“知道也当不知道,”先前陆夫人也评过他“装糊涂”,因此他如今最听不得这些话,便冷道:“你受了苦?你锦衣玉食地在这里住着,你受了什么苦?”
“这锦衣玉食不要也罢!”茵茵泪眼模糊地望着陆润生,“爹爹以为我为何非要为刘大娘讨公道,还不是因我回府后那生不如死的半年,爹爹不在身边,都是大娘怜惜我,帮着我护着我,不然爹爹岂能见到茵茵,茵茵早叫她们磋磨死了!”
陆润生不解,“她们如何如何磋磨你?”
茵茵这便将自己初回府,被派去厨下打杂那半年的事向他说了,一番陈情把陆润生听得震动不已。
他在家书中几次三番提到要善待月娥母子,怎的府里没一个照办?陆夫人也罢了,好歹把茵茵提上来了,邱姨娘却是命人将她丢去厨下打杂,茵茵好歹是他的血脉,怎可如此对待?
“她……月如她竟是如此不能容人的?”陆润生不可置信。
“她待爹爹您自然是千般万般的好,待我们就不同了,爹爹如何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连老太太也没向我提起此事,你可别是……”后头的话没说出来,茵茵知陆润生疑她说谎诋毁邱姨娘,更笑了,“那是因为老太太也包庇邱姨娘,我一点苦吃了就吃了,邱姨娘却是一点儿错处也不能有的,她有了错处,那也不是她的错,是旁人的错儿,爹爹,这些我也忍了,真真的,您说我幼时随心所欲过日子,女儿真不知该如何反驳,我自回家来,便没再随心过一次,处处忍让,时时小心,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寻常小事都不放在心上,免得闹出来给大家添麻烦,可这回不一样,这回是待我如母的大娘受了她们的欺负,把身子都弄废了,我如何能不替她讨个公道?我还要说呢,不止这一宗,当初四姐姐还往我院子里派了奸细,留心我的一举一动,您一定还记得去年正月有个什么亲戚来咱们府上,老太太叫我去会客,我去迟了,惹怒了老太太,被罚跪祠堂,那一回就是这丫鬟故意给我下的套儿,爹爹还要听么?若还要,我还能说出一百宗来,只怕说到明儿早上也说不完!”茵茵越说喉头越哽咽,最后忍不住落下泪来。
陆润生心下震动,望着茵茵,半晌说不出话,最后他叹了口气,拿起块西瓜默默吃完了才又道:“爹爹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可茵儿,你如今是好好地在府里过活,你几个姐姐也要出嫁了,往后再没人寻你的麻烦,邱姨娘她如今更是深居简出,不问府中事了,她们也不会再妨碍你,先前的事,你就忘了,一家和睦,不成么?”
“爹爹,女儿听过一句话,”茵茵说这话时,两行泪不由自主流下来,“记恩者必然记仇,人若是能把仇恨忘记,那恩情想必忘得更快。”
“是么?我怎么没听过这样的话?”
茵茵点头,不住点头,边点头边笑,笑得也眼泪都出来了,“爹爹,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还有什么说的呢?今日是女儿冒昧,为这点小事,不该来劳烦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