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诗妍一边说,一边从身边拿起一张A4打印纸递了过去。苏雅疑惑地接过打印纸,定睛一看,认出那是一幅九峰山地图,地图上不仅标明了殡仪馆、施咏别墅以及苏雅住处的方位,还清晰地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的红线。
“你让我……看这张地图干什么?”
“一没看出来吗?这就是案发那天你在殡仪馆跟柳夏吵架,提前离开之后的乘车路线!”
“原来你在偷偷地调查我?”苏雅皱起眉头。
“根据载你出行的司机回忆,那天的行车路线完全按照你的要求执行。而在这个红笔画出的路线图上,我们奇怪地发现这并不是回你住处的捷径。”方诗妍不动声色地说,“可以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在车开到半途的时候,故意朝施咏家别墅的方向绕了一个弯吗?”
“哦,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当时的确让司机绕过一个小弯,目的是想欣赏一下沿途的风光散散心——怎么,我这样做有什么罪过吗?”
“单纯散心当然没罪。但当你以路面颠簸、妨碍你打手机为由,要求司机在路边停靠了十分钟的时候,问题就来了——因为恰巧在那个时间段,柴子健被凶手用遥控钥匙关进了那间密室!”
“听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在怀疑我把柴子健关进密室的?”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因为在那个时刻,事件关联人中只有你身处可以用电子钥匙关闭密室大门的遥控范围之内!”
“哎呀呀,真是冤枉!就算那个时刻我可以按下遥控钥匙,但我又怎么知道柴子健那时候已经进入密室了呢?”
“经查实,那时你恰巧接到了柳夏接连发来的两条微信。”
“对,她的那两条微信同样只有三个字:‘去死吧’!”
“没错儿,这三个字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你跟柳夏吵架之后她不理智的发泄。但它也完全可以是你跟柳夏两人之间制定的联络信号——只要柳夏通过网络摄像头看到小舞台开始旋转,就给你发出第一条微信;而当她看到柴子健受惊跑进密室,马上又发出第二条。而这两条微信,就是通知你动手按下电子钥匙的暗号!”
“太可笑了,听你这话的意思,柳夏居然跟她痛恨的情敌成了同谋,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因为你并不是柳夏真正的情敌。你俩之所以故意在大家面前表演这样一出烂俗的剧目,完全是为了给之后合谋杀害柴子健做铺垫!”
“你这么说又有什么证据?”
“其实在我来这里找你之前,已经和师傅一起去拘留所提审了柳夏。当她得知你已经顺利出国的时候,面对我们提供的证据便不再隐瞒,全盘向我们坦白了你俩合谋的真相!”方诗妍不紧不慢地说,“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可以在此透露一下促成你俩化敌为友的关键因素——施咏的病情!”
“我这人还没走呢,什么时候‘顺利出国’了?”苏雅脸色突变,“真没想到,你们当警察的居然会采用欺骗手段……”
“好了,省省吧!”方诗妍怒斥,“此前你和柳夏联手把我们耍得团团转,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抱怨,而是尽早交待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苏雅低头沉默半响,终于颓然地叹了口气:“既然柳夏已经招供,我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什么了。施咏死后第二天,当我向柳夏坦白他私下对我的委托时,柳夏哭得死去活来,不顾我的劝阻硬要给丈夫报仇!她让我帮忙把柴子健骗进密室狠狠教训一下,说一定要让这个恶人也尝尝落难之后无人施救的滋味!”
“哼哼,你还真信了她的话!恐怕除了同仇敌忾之外,柳夏答应给你的那笔酬谢费也数目不菲吧?”
苏雅涨红了脸没有接话,继续进行自己的坦白。“按照柳夏原先的安排,我的任务很简单:除了给柴子健打一通引诱电话之外,我只需在吵完架回家的路上,根据她发出的指令按三下钥匙按钮就完事儿了;谁知柳夏违背承诺,居然把困在密室的柴子健一关七天,活活要了他的性命!案发后我吓得跑去找她,柳夏却安慰我说只要我不声张,她的计策肯定万无一失!我见木已成舟,只能祈求事情不要败露。谁知老天不帮忙,偏偏柴子健有在台历上做电话记录的习惯!”
“莱东警方重新启动案情调查的决定,把你吓坏了吧?”
“没错。听到风声后,我赶紧又去找柳夏商量对策。这次她决定不拖累我,要一个人揽下所有的罪责。考虑到她直接去警局自首会引人怀疑,我们经过紧急商讨,决定趁警方还没通过我打的那通电话顺藤摸瓜之前……”
“你之所以来找我和师傅‘帮忙’,不过是想利用他在警界的声望,给你俩合演的这出苦肉计当目击证人,以便用柳夏的顶罪来换取你逃离的时机!”方诗妍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应该承认,柳夏塞进杂物堆中的那台电脑的确迷惑了我们,可惜她手法再巧妙、表演再精彩,离达成目的还是差了最后一步!”
“看来我找你这位老同学帮忙还真是犯了一个大错。”苏雅摇头苦笑,“说到底,我的逃生之门还是自己关闭的呢!”
“你这话又大错特错了!”方诗妍正色道,“一个人必须为自己犯下的过失接受惩罚,不然你只能流落异乡东躲西藏,一辈子也无法重新洗清自己!”
苏雅闻言再次陷沉默,许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谢谢你给我的忠告。也许我应该向师傅当面道歉,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师傅正在破解这个案件的最后一个谜团,没空见你。”
“咦,连我这个隐藏如此之深的凶手都被挖出来了,还有什么未解的谜团?”
“作为一名技艺高超的魔术师,施咏在明知有人登台捣乱的情况下,不应该毫无防范地葬身水中。所以师傅认为他的死可能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另有隐情……”苏雅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神情复杂地望向车外。
舞台上灯光迷乱,年轻魔术师的表演濒临险境。
陷身于没顶的水中,他已经完全听不到台下观众发出的刺耳尖叫,只看到柳夏在水室外拼命尝试,却始终没能打开那道“神隐之门”。随后冲上舞台的男团员们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甚至用木凳和双拳击打起异常坚硬的钢化玻璃,结果当然都是徒劳。
“抱歉了,诸位!只要我暗中拉紧顶盖凹槽的右手不松劲,你们即便再过来十个人,都无法抽出活页上那根被紧紧卡住的铁条吧?”
魔术师苦笑了一下。他很想扭过身子,对台下热情的观众挥手告别,可惜刚一尝试,就意识到已经开始发僵的肢体并没如他所愿——自己曾引以为傲的一副健美身材,难道也开始不听使唤了吗?
魔术师心中泛起一阵悲凉,忽然回想起两个月前他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看病后取回的一份病历,那张薄薄的A4纸上写着他的病情诊断。追问过医生,他才弄清了那个名为“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的专业医学术语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名本该拥有灵巧双手的魔术师,如今却身患渐冻症,试问世上还有比这更为残酷的命运吗?目光转向正在用拳锤打玻璃的苏雅,魔术师嘴唇翕动,好想对这位以前青梅竹马、如今又跟自己合谋的女孩说声谢谢。得了这种不治之症,他不想看到爱妻忧伤的脸,更不愿让她跟着遭不知到哪天才能结束的罪。长痛不如短痛,魔术师开始假装跟苏雅相恋,打算以此激怒柳夏跟自己离婚。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一个人回家乡去,在海边静静地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
那个无良小报记者的登台改变了原先的计划。但他来得正好,就让我借助他的搅局顺势结束自己的生命吧!有幸死在自己钟爱的舞台上,这个结局,不正是上天为自己做出的一个最好的安排吗?
想到此处,魔术师不再感觉难过,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但愿自己死后,苏雅不要跟柳夏说明真相,不要让她耽于复仇的执念而误入歧途。
屏息过久,魔术师忽然感觉胸口憋闷得厉害,如同马上就要炸裂一般!他忍不住张大嘴巴狠狠吞下了几口水,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流瞬间充斥了他的双肺!意识即将从自己身体里抽离的前一刻,魔术师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中捂着脸哭泣的妻子,一股难言的愧疚和不舍涌上他的心头。没法开口,于是他松开双臂,勉力在胸前朝她比出一个熟悉的手势……
再见了!柳夏,我要带着对你的爱去往另一个充满神秘的世界,我要在天国之门的那一边,默默守望着你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