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侦查辽东也多有智谋,带回的情报也算堪用。年轻人且兀自勉力,继续为国效忠。”
“末将只知报效皇恩!”李昭貌似惊喜的行了一礼,进而道:“末将虽职卑言轻,但也知所值司之事皆陛下恩宠,所行效之事皆陛下恩德!
“有多大官职便做多大事情,既然陛下嘉赏末将有尺寸微功,末将定当继续努力。额陛下,末将既已立了些许微功,是否能讨得升赏啊?”
这一番言辞如此直白露骨,让在场众君臣俱是措手不及。怔愣片刻后,先是李景笑出了声音,随即众人便俱都哈哈大笑,甚是开怀。
杨广一双眉眼弧度很高,他用手指遥遥点着李昭,似是有些喜欢他这等憨直。
他左右看看,点头道:“好,敢主动跟朕讨要赏赐,你还颇有些胆识嘛。”
李昭厚着脸皮,大言不惭道:“臣讨得升赏非为自家,亦是为了给陛下分忧。末将始终谨记家父教导‘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臣愿效仿汉终军之故事,请缨于阙下!他日,为陛下讨平高丽,了尽绵薄之力!”
杨广对这番对答很是满意,他其实并不在乎什么才名,他用人反倒更在乎臣子们的忠心和对他的表态。
杨广侧头看了看宇文述,问道:“伯通以为如何?”
宇文述偷瞥了李景一眼,飞快说道:“陛下,李昭现在担任队正一职,却并无官身。微臣以为,可授李昭正九品之散官,另再擢拔其为副旅帅一职,以资嘉奖。”
杨广点头,但认真观察李昭后,他忽然发现这年轻人居然还有个好相貌,剑眉星目一身正气。而且,此人乃是寒门出身,在朝中毫无跟脚,或许……
杨广斟酌片刻,决定道:“既如此,朕便授李昭副旅帅一职,仍在左翊卫听用。另,赐其……守义尉,以资嘉奖。
“李昭,令尊所言颇有道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此句粗听直白浅显,可越是品咂便越有滋味。愿你牢记在心,不负朕与令尊之期望。”
守义尉,这已是从八品的散官了!
在场各位重臣各自心中琢磨着这一任命,看向李昭的表情便也就有所不同。
李昭还不清楚所谓守义尉是个什么官职,但听杨广的意思并非是个小官。于是他佯做惊喜立刻叩首谢恩,又是一番肉麻至极的歌功颂德。
杨广微笑着受了,随后在宦官的引领下摆驾返回。
宇文述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看着李昭笑了笑。
后者心中一凛,赶忙对宇文述行了一礼,试探道:“大将军,那其他几队斥候先有袭杀之举,其后又有联络合谋。是否该好好审问一番……”
宇文述点点头,不置可否。只是勉励了李昭一句“好好休息”,随后便跟着皇帝的车驾远去。
而直到人群方散,李昭才慢慢撑起身体,揉了揉膝盖。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真心不习惯这种对封建王权的跪礼,可现在人微言轻的一个小喽啰,不跪又能如何?
今天计划执行的还不错,一个副旅帅可以做的事情便更多,距离想要达成的目标便就更近!
至于那个守义尉回头问问李世谟吧,看看是个几品官。这么看,自己今后还会有一笔俸禄……心中转着念头,李昭下意识回过头去。
远处桑干水畔,几名刀斧手正在行刑。
他们动作很快,鲜红的血迹和滚落的头颅眨眼就成了既定事实。
李昭眯了眯眼,他认得出:那是刚刚还与他在一起较量的几位左翊卫斥候。
联想起宇文述刚刚颇有些复杂的眼神,李昭心中微凛。
这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那位大将军的意思?这些人背后串联的原因不值得挖掘么?为何如此匆匆下了杀手?
鲜血在草甸和鹅卵石上铺洒开来,此时阳光正耀眼,映得那些血液分外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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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蓟县,因为皇帝驻跸,好似被一团巨大的龙气所包裹,成为当前这世上少有的安居之地。
这里粮价平实、百姓安居、官员勤勉、士子莘莘。一切都似欣欣向荣,一切都似太平盛世。
可即便如此,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一片腐朽的烂肉也能如此直白的暴露在他眼前。
那蓟县之外呢?
山东,齐郡、济北郡交界处。一首读起来朗朗上口的歌谣正在四处传唱着。
官府衙门前,用农具、木棍武装起来的起义军们唱着那歌谣抱着巨木连续冲撞。
头顶,箭矢在往来飞舞,时而会在墙内墙外带出凄厉的惨叫声。
十余次撞击后,那铆钉加固的坚实大门也终于被撞得碎裂开来,起义军们一拥而入,打死了衙役,砸开了府库,最后在宅邸中杀死了县官。
当县官的头颅被一根木杆高高挑起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仿佛被彻底释放了心魔,仿佛被恶灵缠身,这些民众们并没有因粮食和钱帛就停下自己的步伐。
他们如发了狂的恶鬼,如同地狱里爬来索命的冤魂,他们继续在县城中冲杀着、嘶吼着,双眸中满是血色。
杀读书人、杀逃跑的官吏、杀入监牢、杀入粮仓……
他们将朝廷派来遴选秀女的太监和官吏都围堵在宅邸内,最后全部活活砸死,直到那尸身血肉模糊已不成形状。
百姓们被这冲天的血气惊了心神,无数人在跟随,亦有无数人在参与。渐渐的,发了狂的人越聚越多。
在县衙的台阶上,一个身形敦实的男子正在高举着手臂,大声呼喊着。他的声音似有魔力,无数双目光都在紧盯着他,充满着敬仰、崇敬、愤怒和渴望。
“要抗兵,要抗选,家家要把铁器敛,敛起铁来做成枪,昏君脏官杀个光!”
那男人大声呼吼,引来一阵阵的附和,那附和声进而散播开来,形成一阵阵的山呼海啸。
四下里,越来越多饥贫交迫的百姓们汇聚而来。他们开始唱起男人所做的歌谣。
开始时歌声的调子杂乱无比,像是嘈杂的菜市场中的叫卖。可很快,那声音仿佛被某种意志拧成了一股,声音抑扬顿挫,渐渐响彻云霄。
“长白山前知事郎,纯著红罗锦背裆,
长矛侵天半,轮刀耀日光,
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
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
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公元六一一年,大业七年,秋。
出身贫寒的铁匠王薄,于长白山、雕窝峪聚众起义,作《无向辽东浪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