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休梦闻言，竟是一震，不过随后连忙镇定下来。

“这倒是我闻所未闻的事情了，不过你的猜测是很有可能的，那个女孩子，我想和你应该是有很大的关系的，只不过……”，休梦犹豫几分，还是说了出来，“这具体的关系，还得你亲自去问她，当然，前提是你得再遇见她，哈哈哈哈……”

休梦哈哈一笑，简单的一个玩笑，将气氛调节了轻松许多。

言菩恒也是跟着笑了笑，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他总觉得，师父对自己，一定是有所隐瞒的。

…………

快乐总是短暂的。

过年的时间向来是在眨眼之中消失而去，在觥筹交错的盛宴之中伴着滴落的酒水而逝，在牌桌纵横之中伴随着刮风下雨天胡花猪的叫喊而去，在永没有尽头的走亲访友中悄然离开……或许，偶然间一抬头，看了看日历，还在疑惑着是不是哪家的孩子顽皮，偷偷多撕了一页，不然为什么这日子过得竟然这么快，明明感觉着昨天的时候，才刚刚回到家中，还在年夜饭上大快朵颐……

离乡远去的日子正似监工一般，刻薄辛酸，见不得你有多一分的悠闲，毫不留情，逼迫着你再度背上行囊，告别家人和亲人，在依依不舍和哀恸难过中，强作坚强，从这个陌生但熟悉的家中，去往另一个熟悉但陌生的家里去。

为了纪念，为了期待，元宵，自然成了大家最后的欢乐和团聚的机会。

元为始，宵为夜，作为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也是新年春节的最后一个重要节令，农历正月十五，向来是热闹非凡，吃着寓意团圆美满的汤圆，看着舞龙灯、踩高跷这些祈祷丰年的社火表演，赏着花灯，猜着灯谜……更是许多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作为婚娶庆贺的吉时良日。

而作为被邻里街坊交口称赞的“小文曲星”，言菩恒自然是当仁不让，提起了笔，担任起了记账先生的重任。

“活……允……”，年逾古稀的老人，满头白发，拄着拐杖，口齿不清，旁边还跟着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不停地拍着老人的背，生怕老人一口气没喘上来。

“啊？”，言菩恒一愣，笔尖刚要触及纸张，却是一愣，“活……额……是何吧？人可何是吧？允是又哪个允啊？”

“活，对就是那个何！”，一旁的妇人先一步答道，“允啊！允远的允！这你都不知道吗？就是允允远远啊！”

“噢——”，言菩恒这才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何永是吧？”

“你这不是知道吗？还得再问一遍，要是把我家老头子气到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我绝对要你好看！”，中年妇人愤愤不平，扶着颤颤巍巍的老人缓缓走开，还忍不住抱怨，“就这还书生呢！真是白读书了！”

言菩恒看着那妇人远去的背影，一阵头大，看了看好像没有人再来了，便放下笔，无奈地又解脱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哈哈哈哈……怎么？我们的小记账先生累着了？”

言菩恒闻言，连忙起身向后面看去，果不出其所以然，正是满脸慈和笑意的休梦，手中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圆，递到了言菩恒的面前。

“趁热，快吃了吧！想必你也是很饿很累了吧？”

言菩恒顿时两眼放光，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是啊是啊……可把我给饿坏了，你看，我都能摸到自己的后背了！”，随后又赶忙接过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狼吞虎咽起来，芝麻馅的，是他最喜欢的味道，轻轻咬开糯米粉的外皮，滚烫但甜口的芝麻馅随之流出，言菩恒赶忙吸上一口，顺滑的口感，流过喉咙的那一瞬，带着些烫，刺激着自己的味蕾，就好这一口！当然，偶尔会稍稍流出一些，透过嘴角，流进碗中的汤圆汤中，正所谓原汤化原食，吃着汤圆，有些噎着的时候，再来上这一口汤，不甜，不油，却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很舒适。

不到一会儿，满满一大碗汤圆，连汤圆带汤，尽是悉数被言菩恒一股脑儿吞进了肚中，还不忘舔上一口碗底，咂咂嘴，看了看已经是光洁得不能再光洁的碗，颇为叹息，又像是仍在怀念，眼巴巴看着休梦。

“师父啊……这还有吗？我感觉我都还没有吃饱！”

休梦哑然，敲了敲言菩恒的脑袋，笑骂道：“你这小子，看着不高不大，却这么吃得，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有两个胃？”，同时，接过碗，愤愤起身，“行吧……看在你心力交瘁写了一上午的花名册的情况下，我就勉为其难，豁出去这张老脸，帮你向主人家再要一碗。”

“好欸！”，言菩恒欢呼雀跃，鼓起了掌，同时不忘记抱怨，“师父啊，你是不知道……这方言听得我真的好心累，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口齿又不清楚，更是一种煎熬啊！他说的我不清楚，我说的他又说不对，真是就僵在那里，好不尴尬！你还不好表达自己的不满，真是憋屈！师父，你说这咋就不能统一一下吗？就是同样的蜀国这边的方言，这不同的地方还有不同的方言口音，这交流起来可真是种折磨！”

“阿言，这些都是邻里乡亲，佛家子弟，向来是以助人为本，能帮就帮。”休梦劝说着，但看着言菩恒仍是有些难过，便开口解释着。

“阿言啊，这就是地域的广度带来的文化的宽度，这是不可避免的。每一个地方，地理不同，生活习俗不同……再者，迁移，交融……又会产生原本地区的旧文化与自己的旧文化的碰撞，可能产生的更新的文化，和原本的两种文化都不一样，这也很正常！所以啊，自然就会有许多的差异性。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就去刻意避免，或者贬低，甚至破坏，我们应该是主动适应，甚至保护，否则等你把一切都普遍化之后，或许啊，你还会怀念起来！你现在呢，还只是在蜀国这么一小块的地方。等你以后走向了更遥远的外面，我大靖一京八国，地域辽阔，你自然也会看到更加多姿多彩的世界，甚至还有北狄的草原铁骑，南蛮与南宋余党的交融……就是我们蜀国，其西有吐蕃，其南有大理，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特色，作为掌权者，是绝对不能一概而论的，要因地制宜，特殊的地方特殊治理，若是忽视了地方文化的差异性，结果呢，只能是适得其反……好了好了……”，休梦打住了嘴，挥了挥手，“这些事情啊，等你以后当了官，自然就是会了解的，我也就不多絮叨了。我再给你打一碗汤圆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保不准，等会儿还有宾客要来。”

本来听了前半句的言菩恒还有些快活，不料却登时愁眉大展，张着嘴巴，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休梦刚刚转身，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样吧，晚上给你放放假，你去锦里看看灯会去，可以了吧？”

“真的？！”，原本是半死不活的言菩恒，一听这话，又在得到了休梦肯定的回复后，登时如获新生，蹦蹦跳跳，更是差点没把桌子掀翻，倒是把迟到而匆匆赶来的宾客好生吓了一跳。

“嘿嘿……”

作为罪魁祸首的盐铺满脸尴尬，挠了挠头，求助地望向了休梦，休梦则是无奈一笑，转身离去。

………………

夜幕如期而至，大街上早也备好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张灯结彩，为成都府的黑夜添上了新衣，忽闪忽闪，又似亮丽的眼睛，静静地躺在地上，欣赏着空中许久未见，更是新年第一次见面的如玉圆月，宁静祥和，月光柔和，如水如奶，铺开倾泻。

华灯满街，走马观花，目不暇接，西游的故事百听不厌，引人入胜，三打白骨精、车迟国斗法、真假美猴王……一个个脍炙人口的故事，随着彩灯的旋转，铺展在瞪大了铜铃一般的双眼，张大了足以塞下一个拳头的嘴巴，舍不得错过哪怕一幕，就连已经是生气的父母，都拉不动一点。卖脸谱的行商走贩高声吆喝，顶着关公、张飞的脸谱，晃动着身子，吸引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疾如风，快如点，眨眼之间，脸谱又成了青天大老爷的包公，或是在一块空地上，蓄势待发，待好奇十足的观众总算围了一圈，才大张旗鼓，一把火喷出，引得众人是又惊吓，又拍手大声叫好！

拜武侯，泡锦里。

坐落于武侯祠外一墙之隔的锦里，北邻锦江，东望彩虹桥，自古以来便是人群聚集，烟火弥漫，商家竭力吆喝着来往行人，和同行争得面红耳赤，行人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犹豫不决，刚想下定决心，却又听见隔壁店的叫喊的价格更低上许多，风驰电掣，马上赶去，只留下瞠目结舌和怒目相向的商家。

排了许久队才轮到自己的言菩恒总算得偿所愿，拿到了心心念念许久的三大炮，更是心急如焚，用小竹签插上一坨，在温甜的红糖汁水中，满满裹上一圈，这才放入口中，十分惬意地咀嚼起来，稍稍有些黏牙，但却入口化渣，更不妨碍那糯米味在口中乱窜的独特味道，还带着些微温。

三大炮，可以理解是糍粑的一种，顾名思义，每一份中只有三坨，乃是师傅们从热锅盆中抓出一大坨，再揪成三份，每分出一份，便向着案板中央用力甩去，一旁专门放有几个钢碟，故而在敲打案板的时候，只听“砰砰砰”三大声，犹如大炮轰鸣，声势震天，而那糍粑上则趁时裹满了芝麻粉和黄豆粉，捡入碗中，淋上蒸化的红糖汁，便可以交给等待许久，心头只觉搔痒难耐的食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