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简单点。”姜星临吩咐。
醉霞自知失言,懊恼不已,不敢耽搁,三两下将姜星临的头发分成两部分,头顶的秀发用银簪子斜插出一个云鬟髻,选了两个素淡的镶珍珠花钿略做装饰,剩余部分则自然披洒在肩头,尽显娇俏秀丽。
“醉霞的手艺又长进了。”姜星临毫不吝啬地夸奖,醉霞闻言,迎合着笑起来,总算松了口气。
公主府对姜星临的照顾无疑是十分妥帖的,饭菜精细不说,房中用度和宫里的公主也没什么差别。此时虽然夜深,桌上依旧摆得满满当当,勾人肚中馋虫。
“小姐快来看看,今儿有你喜欢的八宝豆腐。”闻蝉娇声呼唤,和小丫鬟们簇拥着姜星临到饭桌前坐下,忙不迭地为姜星临布菜。
闻蝉性子活泼,又善交友,认识的人没有不和她要好的,知道许多府中趣事,察觉到刚刚气氛不对,加之私下里姜星临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也常和她们玩笑,便捡几样好笑的事情讲来,逗得姜星临和旁边站着的丫鬟们乐不可支。
“闻蝉姐姐。”有小丫头听得高兴,不由好奇地问,“听说那兴国公世子要娶小姐,你消息最灵通,可是真的?”
闻蝉只恨这小丫头长了嘴,觑着姜星临的脸色,一时不敢说话。
姜星临却是浅浅一笑,闻言也看向闻蝉。闻蝉却半晌不敢开口。
“翠霞,你的消息也很灵通,不如你来说,此事可是当真?”姜星临见满屋静默无声,樱唇微启,口气混如在听不相干人的闲话。
“当真。”翠霞雀跃道。翠霞其实早就想告诉姜星临,她的婚事已定,只是正院那边没有正式宣布,反倒是阖府上下几多风言风语。翠霞弄不懂主子们的想法,又不敢在姜星临面前放肆,这些日子实在忍得好生辛苦。
“早该恭喜小姐。兴国公府这样好的婚事,亏得二小姐年岁尚小,不然哪轮得到……”
闻蝉忙喊了一声翠霞,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姜星临明明在笑,可那笑容萧索寂寥,瞧在眼中,混如白茫茫大雪覆盖了天地,凄冷逼人。
“不妨事,让她说。”姜星临温和地看向闻蝉。
棠梨院诸人都是福慧公主一手安排,不知出于何种打算,她这院中的人都格外单纯,唯有这闻蝉,打小颠沛流离,先被亲母卖为童养媳,那家儿子没养活,又被卖出来,险些落到那下贱地方,幸而走了一回运,被挑进公主府,比旁人多了几个心眼,最是稳重可靠,平时也多是她,约束棠梨院中下人。
翠霞一听这话,立时甩开闻蝉的手,眉飞色舞地说,“小姐,你是有大福气的人,那兴国公世子可了不得呢,生得一副男子中最好看的模样不说,还有一等一的本事,年纪轻轻就入了陛下的眼,前程远大,这京城没有哪家男儿能越过他去。再说那兴国公府,虽是钟鸣鼎食之家,却尽出痴情种,几代国公爷都只痴守正室夫人过日子,从不在外面拈花惹草。这样好的婚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是啊,多好的一门婚事。”姜星临笑出了声,是她高攀了。她这一笑,霎时花开大地,烂漫多姿。闻蝉险些以为先前眼花看错了。
闻蝉这几年在姜星临身边侍候,心中十分怜惜这个一天中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的姑娘。
别看姜星临是公主府大小姐,可福慧公主对她的看顾不过是当家主母的责任,并没有母女间的情分,而驸马爷对这个女儿的情谊也非常浅淡,父女俩从未私下有过任何交谈。
姜星临孤零零地在这棠梨院住了八年,房中一应物事,她虽享用,却非常克制,从不主动提出任何要求,衣裳做什么穿什么,首饰给什么戴什么,日常物事有什么用什么……
闻蝉还知道一件旧事。当年福慧公主在二小姐之前,还怀过一胎,因为驸马爷被掳走的旧事,发生争执还是怎么地,流掉了。那孩子若是生下来,只比姜星临小几个月。
就因为这事,福慧公主身边几个老嬷嬷都不待见棠梨院的人,看姜星临跟眼中钉似的,常常背着福慧公主给棠梨院的人使绊子,有时候还会直接冒犯到姜星临面前。
公主府平时各吃各的,但遇到中秋和除夕,那必须要全家在一起吃团圆饭。
三年前的除夕,明明是福慧公主召姜星临去吃团年饭,可临到主院外,那一家子人在里头其乐融融,通报的嬷嬷作祟,硬生生让姜星临在雪地里立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放进去。
那年的除夕可真冷啊!雪纷纷扬扬下了一个白天,到了傍晚才停下来。公主府被厚厚的雪毯覆盖,天寒地冻,冷风呼啸,呵一口气出去都立即凝成了冰。
那一次,是闻蝉陪着姜星临去的主院。也是那天,闻蝉冻得手脚麻木,鼻涕直流,视线模糊,才真正明白姜星临在公主府的尴尬地位。
团年饭后,姜星临和闻蝉双双病倒。福慧公主带着全家都进宫陪帝后过节去了,留守的嬷嬷直言大过年的请大夫晦气,置之不理。亏得翠霞的爹妈就是府里的人,偷偷去外面帮忙抓了药,这才熬过去。
那次过后,姜星临的嗜睡症就更严重了,从前一日还能醒三四个时辰,那以后一日至多能有两个时辰醒着。
闻蝉想着,嫁给兴国公府世子实在是极好的。长久以来,她一直惴惴不安,生怕福慧公主胡乱将姜星临许配了出去,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投的好,姜星临便可以不用寄人篱下,从此拥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投的不好,那可真是一生尽毁了。到底是陛下所出的公主,心胸就是宽广,竟肯给姜星临安排一门这样好的婚事。
“公主仁善,不会亏待小姐。”闻蝉思忖着说,“这门婚事,听公主跟前的嬷嬷说,谈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没有三媒六聘,公主才没有正式对小姐言说。”
“小姐,这等喜事,有没有赏啊?”房中的小丫鬟年方十二三岁,看不懂暗流涌动,只见主子和姐姐们都笑容满面,便懵懵懂懂带着几分期待地问。
“有赏,但不是因为婚事。”姜星临放下碗筷,让翠霞去盒中抓一把银瓜子来,分赏给棠梨院众人,“我年岁渐长,无论将来如何,在公主府也留不了多少日子了。这几年,辛苦你们照料,这最后一段时间,还望各位一如从前,切莫懈怠。”又吩咐道,“正院那边没有派人来说此事,你们且莫四处嘴碎,让人觉得棠梨院的人张狂。到那时,别怪我留不得你们。”
众人连忙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