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一面之缘，沈从云总是会想起那个小小的女孩子，不知道她的伤势好些没有。

沈从云自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位年长三岁的胞姐相依为命，小姐弟已无近支族亲可依，幸而平虏侯袁峻茂与他们的父亲是军中故交，便将姐弟两人接到公主府教养，从云更是6岁起就跟在侯爷身边识字习武，情同父子。

从云和姐姐从莹是以侯爷远房亲眷的名义住在公主府内，从云时常跟在侯爷身边，还好说，姐姐从莹日常却要在内院服侍，公主待她也算亲厚，却总免不了被随公主从宫中下降来的嬷嬷将她视为驸马爷依附的穷亲戚，时常分派些下人活计给她，稍有不慎还会被责骂，为了不给侯爷添麻烦，姐姐从来都是笑脸相迎，隐忍不发。

因而，从云深知在这皇亲国戚家里讨生活的艰难，想那日遇到的小姑娘在这高门深府的内院之中为奴为仆，定是一步也错不得，稍有不慎就要受到嬷嬷打骂。

从云10岁上为了避忌，已经搬去公主府外院居住，除非公主、侯爷召见，平日极少进入内院，姐姐也是每五日来外院一次，与从云相见，为他打理些日常起居事务，可从云并不好意思向姐姐打听那小丫头。

有时侯爷也会遣从云去内院取物，间或公主也会着人叫他去内院问话，不过说些与侯爷在校场的见闻趣事。

每当进内院时，从云总是会留心在丫鬟堆里寻找那日的小姑娘，但他一个半大小子却也不敢太造次地去打量丫鬟，因此上，二、三个月间也没有再见过那位姑娘。

天气已渐冷，这日正是小雪时节，从半夜开始，天上零零洒洒飘下雪花，到了清晨，院子里屋顶、树梢都铺上了薄薄一层雪白。侯爷上朝回来也是满身寒气，便携了几个副将、同僚与从云一起在外院的厅堂里边赏雪景，边就着炖羊肉吃酒。

酒酣耳热，张姓副将凑趣道，“今日侯爷雅兴，不如属下做一剑舞，为大家助助兴。”在座皆曰善，只见这位张副将持剑而起，口中念念太宗所做《大风歌》，手舞足蹈起来。

一曲舞罢，众人皆大声叫好。侯爷笑饮一大杯酒，说到“季泽剑舞好归好，但终归阳刚有余，柔美不足，不如，唤出我家舞姬为大家一舞，博诸位一笑。”

常平长公主府舞姬满京城谁人不知，没想到今天能够有幸一睹，众人一听都喜出望外。侯爷派了从云去内院向公主禀告此事，不巧这日公主也邀了妹妹常安公主、定王妃、靖王妃等几位本家女眷在内院赏雪饮宴，几名舞姬正在长袖翩翩，皇亲内眷们也都看的兴起。

公主命人将薛娘子唤道近前问她，是否还有其他舞姬可为侯爷及众将军一舞？薛娘子略略思忖，说道，“上次那几个女孩子，近日大有长进，公主看着，如何？”

“别无他法的话，就让她们去吧，”公主低声说到，心里想着那些男人不过看个新鲜，于歌舞上并不挑剔，不像这几位女客，既是皇家至亲，也是京城各家权贵的座上宾，对各家舞姬心里都是有杆秤的。

薛娘子领命出去，片刻即带了锦瑟、素云、纤纤几人往外院去了。

从云在宴席上年纪最小，侯爷近年也为他在军中挂了个职位，是以他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从内院回来向侯爷复了命，坐下后酒刚刚过一巡，只见一片衣袂飘飘，一位梳着高髻头戴莲花玳瑁簪，身着秋香色锦缎镶牙白滚边曲裾深衣的女子款款进来向侯爷行万福大礼，身后是三个身量差不多，梳着垂云髻，着一样琥珀色绣红梅图样右衽长袖深衣的女孩子，一字排开，也一同向在座诸人行礼。

其实一进前厅，锦瑟就看见了他。坐在下首最靠近门边的位置，着天青色夹袍，年纪应该还未及笄却已束发，一张刚刚脱去稚气的少年脸庞，星目剑眉，颇有杀伐决断之气，可是坐在一众老成持重的将官中间又有几分故作深沉，想起那日他惊慌地给自己递帕子，忽又跑回去取金疮药，锦瑟突然有点想笑。

不过，这个场合，她是不能随意笑的，她只是一名小小的舞姬，随薛娘子上得堂来，要时时端庄，等待堂上正坐的侯爷手起令下，又要马上换出一副妩媚娇容，穿着绯色绣鞋的双足不停舞动，眼波随着长袖流转起来，也就顾不得去看坐在末位的他了。

侯爷微笑着向行礼的薛娘子挥挥手，她随即退向一边，鼓乐响起，三个女孩子轻舞起白色丝绸长袖，凌空飘逸，如行云流水，又有如柳细腰怦然挪动，舞姿婀娜，虽只有三人，却见长袖满场舞动，热烈非凡，引得一片唏嘘。

众人皆沉醉在舞乐之中，满座之上只有从云一个人仿佛游离其外，他的眼神紧盯着中间的那名小舞姬，面若满月，一双杏眼含水，身量虽不足，却四肢修长，正是那日在他廊下哭泣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