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语的惊呼,便闻得墙角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朗声道:“谁在外头?”
有灰蓝色的身影进入眼帘,是刘宝跑着滚着进来,甚是狼狈,他不敢看我,只跪在面前,战战兢兢,一语不发。
我尽量平心静气,道:“刘宝,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叛?”
他一个劲地磕着头,颤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奴才自知有罪,对不住娘娘,可……可是……若奴才不这么做,家里老小都会有性命之忧啊!”
我的眉心曲折成川,沉声道:“是谁?”
“七日前奴才打扫落樱殿,端着盆子要出去换水,谁知转角时撞上了安贵人,她被脏水泼了一身,气急败坏,当时便要把奴才带去慎行司!”他瑟瑟发抖,仿佛将要凋零的枯叶,“后来不知怎的饶过了,只是三日后交给奴才一包粉末,说是要等皇上、莲贵人或是鹃贵人送娘娘食物时,找机会下手。”他匍匐的身子愈发低下,渐渐有了哭腔,“奴才原本不答应,可安贵人逼迫威胁,奴才为了保全父母以及弟弟妹妹。”
刘宝并未再说下去,但我早已清楚,心中像打翻的五味瓶,什么味道都有。
豁然一掌重重拍打在浮雕貔貅青瓷案几上,惊得哥窑冰裂瓷茶盏一震,那是准备用来漱口的,绿色的茶叶和着清绿色的茶水泼洒而出,虽然早已凉透却依旧幽幽地散发出宜人的清新芳香。
“你一直勤劳克俭,你的家人,本宫会想想办法营救。”
刘宝不曾想我会说这番话,只愣愣地望着。他在我名下当差,像这种事说一声,我自会出面摆平,但行此举,即便有苦衷,到底是不忠不义,该罚的,少不了。
正要开口却是他先直起身子,正色道:“奴才自知忘恩负义,罪孽深重,娘娘的恩情今世难报,只有来生了!”
他重重磕了一个头,眼里有刀锋似的决绝,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撞向不远处的紫铜镏金掐丝麒麟纳福大香炉,顿时“砰”的一声,低沉而长远,他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入宫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见生命在眼前结束,他的额头血淋淋的,香炉上也留了血液,还在慢慢地向下滑落,我发不出声音,只能瞪大眼睛。秋语也好不到哪儿去,捂住了嘴,缓了好一会儿,我定了心神,方才吩咐小顺子带走尸首,又处理干净血迹。
妆台上昏黄的镜面泛着幽幽暗黄的光晕,我握着一个金螭连珠珊瑚佩,冰凉的触感,圆润却坚硬,硌得手心生疼。
这是往生咒,从前倪霜那一胎失去时我念过,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如今为了刘宝而念,虽然他是奴仆,但到底是被迫的,我身为主子,也算是尽点心意罢。
康熙十七年七月二十二。
天色渐晚,重重宫殿被暗云披上了浓墨浑金的色彩,在暮霞的垂映下渐渐变成无数重叠的深色剪影。换作往日,我并没有这样好的心情细赏落霞,但是此刻,我有,也愿意。
微微颔首,笃定地看着晚霞倾于琉璃瓦之上,渐渐的才明白,自己现下正身处的地方,是何等繁花似锦,就如这晚霞一般,绚丽之后,只余下无尽的黑暗与凄冷,要我独自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