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4.

1.

裘西卡听说自己室友的遭遇后，派遣家里的仆人天天早上到学校送爱心早餐。邹水当然感动，只是自那次事故发生已经有了半个月，她真不想麻烦别人每天大清早跑一趟就为给她送饭。裘西卡似乎对粥有什么执念，这十几天里每天都是不重样的粥，紫米粥小米粥咸的粥甜的粥。

“生病的人一定要喝粥啊！”

邹水开学的前几周过得非常滋润，每节课都照常上，但不用参与实操训练，坐在树荫下观摩就行了。除了每次叫她回答问题时就宛如吃了过期罐头一般的魔法史老师坎普女士，她的校园生活堪称完美。施湑说研究需要暂停几个月，他需要沉淀一下阶段性的研究结果。邹水自此多了很多课余时间。

她交到了很多朋友，有一部分是特训时结识的，剩下的都是同班同学。历史课上比邹水低两三级的学弟学妹都因为特训时的光荣事迹对笨蛋学姐特别好奇，而其他课上比邹水大了三五岁的学长学姐们也控制不住地对传奇般的学妹嘘寒问暖。

教魔咒学的是一位教龄高达五十年的老先生，奥德教授，头发是时尚的粉色，草绿色的发尾。这也是他魔力的颜色，粉色和绿色渐变，老先生为此非常骄傲，甚至将随身的布包和热水杯都染成粉绿相间。

至于天文学教授，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是卡洛顿。邹水和这人不能说熟，说认识吧，确实是讲过几面。她本以为这位表情很少的青年要么是冷峻的英伦风绅士，要么是自我意识爆棚的黑道霸总，没想到是个第一天上课走错教室的白痴。专业嘛是真的很专业，随便挑一种学说他都能聊一节课。关于他的传说邹水也听了不少，最著名的莫过于他个人办公室里占了两面墙的天文和占星书籍，据说每本每页都有至少十个注释。

课代表最痛苦的时刻莫过于收作业，在这个世界观下也无法幸免。邹水，作为卡洛顿钦点的天文课课代表，每周五定时为副教授送上同学们的观察日志，只是这个周五有些不同。她敲门后，无人回答，但门却被饱和度极低的红色魔力打开了。

看来学长今天也在这里午睡呢。

邹水探头，果然，金发少年安稳地打着瞌睡，瘦削的身型藏在毛毯下。文因头靠在卡洛顿肩膀上，脸向上仰着，呼吸声很轻很轻，胸口的起伏几乎无法被捕捉。他手肘上青筋清晰可见，薄薄一层皮肉包裹着骨头，邹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但总开不了口。卡洛顿一手替文因压着毯子，一手捧着一本封面滑稽的童话书；邹水点头向他问好，放下作业后指了指书架上的一本书。

“拿走。”他做了个口型。

邹水把臂弯中的图书放进夹缝，再把旁边的那本抽出来，然后踮着脚尖把门带上了。只是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她在文因的脚踝处看到了金属的光泽。

邹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读完一本故事书了，她坐在空调口正下方的长椅上，翻开了手中名为《太阳鸟与太阳系》的童话书。书里的主角是一只渴望飞出太阳系的鸟，它从出生起就开始飞行，飞了十年，等到羽毛稀疏，翅膀无法再被扇动时，它无奈地发现自己连地球都飞不出去。结局不完美。却符合某种微妙的浪漫主义：太阳鸟累倒在云上，被漂泊的风带到了曾经居住的城市上空。从此，人们发现，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空，总是浮着一片形似鸟巢的云。

在写着结局的那一页纸上写着另一个比较幸福的结局：云载着太阳鸟飞出了地球，并且遇到了来自其他星球的、同样幻想着太阳系外风景的鸟，他们从未觉得自己的梦想遥不可及。

“我们和要南飞的大雁没什么区别。只要有伙伴和愿望，就一定能够到达目的地。”打头的鸟对太阳鸟说到，“一起飞吧，飞出太阳系。”

2.

邹水在图书馆里坐了一个下午。让她焦虑的原因说起来有些可笑，是那本童话故事里的插图。那里所描绘的城市，建筑风格与这个世界的完全不同。这里对邹水来说显得复古的建筑以圆顶和矮房为特征，普遍使用粘土砖，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颇为相似。但是童话故事里的高层建筑和大片的玻璃窗户，根本是来自她的世界的风格。

这个世界，大概是因为魔法打乱了科技进步的时间线，融合了人类在不同时期的智慧。虽然大部分工具的能量来源变成了魔法，但是不管是通讯意识还是出行习惯都和没有魔法的世界差不多。

这代表着什么？

邹水在回宿舍的路上苦思冥想着，但她的思考很快被包里通讯器的震动打断了。将魔力输入后，蓝色的雾团从通讯器中钻出，像藤蔓般有意识地缠绕着她的手指。

“嗨，邹水。”施湑的声音在风的呼啸中模糊不清。

“教授，好久没听见您的声音了。”听到对方声音后，邹水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语气也轻快地跳跃。流萤般的蓝色是施湑魔力的实体，在邹水手腕和小臂内侧的皮肤上流淌蔓延，代替它们的主人感受她的脉搏。

施湑那边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风声和鞋子踩进雪中的咯吱声。

“您在哪儿？”邹水想，他大概在另一个国度。她对这里的地理所知不多，唯一记得的是这里的国家大多以动物命名，她所在的国家，赫尔斯（horse），邻国拉比特（rabbit），康格卢（kangeroo），和拉比斯特（lobster）。她尝试在动物和国家特色之间做联系，但没找到什么规律。

“我在...珀拉别尔（polar bear）。参加一个会议。”

怪不得又是风又是雪的。

“要看看吗，这里的风景。”

她听到施湑在念咒语。瞬间，在悬浮于通讯器上方的蓝色的光里，逐渐浮现了大片白色的投影。邹水看得愣神，魔法还能实现2d图像投影？她伸出手触碰小小浮窗里的风雪，不出所料，手指穿过了画面。

“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叫它Lux visio（光之视界），简单解释就是通过魔力场汇聚周围的光子，调制光球中的光波，操控干涉图样形成影像。最后光电转换，传输到你那里就好了。”邹水又愣了神，这大概是魔法世界的光通讯和全息投影？

“像电影一样，对吧。可惜我这里看不到你。”明明看不到另一边的画面，施湑的实现却精准地落在了邹水的身上。他好像是在看一片飘落在手心、逐渐融化的雪花，那双面无表情时略显阴冷的眼睛此时却是怜爱的，小心到连情绪都很轻柔。画面很美好，但一想到他深情款款地看一个通讯器，邹水就有些想笑。

“不用去实验室，你心情很好？”施湑深灰色的眼睛眯起来，白皙的脸和被吹起的蓝发在风裹雪的夜色里很漂亮。

邹水摇摇头，而后想起施湑看不到她的动作。

“没有。比起挥洒汗水我还是更喜欢在实验室里吹冷气。”她在宿舍前那颗巨大的榕树下仰头，时间似乎在树影中静止。她总觉得树冠里藏着什么东西。“珀拉别尔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一点，和霍尔斯差四个小时。”

“这么晚还在外面？”

施湑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邹水的错觉，画面闪了闪，然后上移了些许。

“赶紧回宿舍吧，我也回去了。后天见。”

将通讯器放回胸前口袋，施湑平静地看着缩小的包围圈。他深蓝色的礼服外套在被雪打湿后仍然发出温柔的光泽。袖口金色的刺绣花纹蜿蜒盘旋，边缘还镶嵌着一圈金色的缎带，只是如今被血点浸染，蔓延着开出一朵朵梅花来。

施湑不耐烦地将额前的头发撩到脑后，阴冷的眼睛里却难以看出怒气：“很没有礼貌啊，这么晚还来打扰别人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