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那座废墟会吞噬掉一切光芒一样。

中年人缓缓坐回自己的岗位上，他拼尽全力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想要控制住那难以自已的悲伤。

他喃喃道：

“请从绝处，读我侠义，哈哈，好一个少年郎啊……”

那少年说，这是游戏里的台词，但中年人知道，这位少年聪明、细腻，他并非在诡络的内部成长，没有耳濡目染的经历，没有那股子决绝的执念，事实上，在方雨欣去世时都没有将她的考察内容告诉少年，那少年也就没有必须完成这项任务的义务。

但来到这里的他，选择的是不逃避，他像一位真正的侠客，追寻心中的“侠义”。

中年人将那份资料转到自己这边，翻到了空白的一页，轻轻落笔，认真写下了那八个字，然后写了个落款。

苏行。

那是少年的名字。

中年人抬起头，他注视着眼前的废墟，注视着这个吞噬了多少才华横溢的天才的异样空洞，他知道，不管今天少年是否能够完好无损地回来，这处空洞都会迎来祂的结局。

这是星神空洞的特殊性，这种空洞不会自然消解，他们的出现会带来毁灭的弧光，而消失的时候也会带来毫无常理可言的恐怖灾难。

在空洞消失前尽可能多地获取信息，而如果此事不可为，就尽可能将灾难的影响控制到最小，这就是少年的任务。

而面前的被称为“存在的地平线”的空洞，与之相关的星神，是那片平行宇宙里最神秘也最恐怖的，【虚无】。

最初的探索小队还有他们并不知道【虚无】的恐怖，他们一路前行，甚至能够通过设备和外界取得联系，或许正是这种特点，让他们放松了戒备，而后，他们又发现了全新的读数，甚至发现了更精纯，浓度也更高的“以太”数据。

他们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能够发现空洞原始数据的可能。

这极具诱惑力的探索数据，既是惊喜，也是恐惧。

当异变到来之时，首先是探索队伍的定位丢失，队员如泥牛入海，再无音讯，在外界，空洞本身更是发生了剧烈地变化，那原本巨大无比的以太能量构成的罩子迅速缩小，最终只笼罩在那一片废墟之上，最终与废墟合二为一。

而后，包括中年人在内的所有后勤组成员的眼睛，都在一刹那间失去了感光的能力，视野范围里只余下黑白二色，一片静默之中，只剩下机器的警报声……

万幸的是，这次异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当空洞变化停止，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只是那片废墟也成为了吞噬光华的所在地，不似空洞，却胜似空洞，这种奇景让人心生恐惧。

事实上，眼前还被叫做空洞的废墟，其实已经成了联通两个世界的传送点。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原本编号星神空洞，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字代号。

作为空洞异变的亲历者，且是唯一存活到现在的中年人，他对那时眼前只余黑白二色的奇景，记忆犹新。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并不是对自己失去感光能力的恐惧，而是，一种毫无缘由的心悸，一种毫无预兆的震撼。

就像……

就像神明路过此地，就像神明低头凝望。

忽然，他福至心灵一般站起身，顿时发觉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他再一次感受到那没来由的恐惧。

中年人没有惊诧，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这一幕，早已在他心中预演了上千万遍。

在自己岗位内的触控屏幕上输入了预先设定好的“空洞告急警报代码”，然后指尖灵活地点击着虚拟的按键，发出检视武器、仪器性能的指令。

废墟之外，整个基地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没有轰鸣声，没有齿轮声，甚至连警报声都未曾出现。

无尽的沉默里，黝黑的炮口、枪口，整齐划一地朝向废墟。

他转回头，看着基地的人工智能发出的讯息，又看着那不断上升的以太读数，他深吸一口气，微微舒缓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他不紧不慢，步骤优雅地收好一切需要归档的资料，他将少年的八字墓志铭牢记于心，而后，整整衣袖，拿起自己的配枪，走出了这简单的岗哨。

他站在刚刚少年进入废墟的门前，面沉如水，挺直腰板。

这处基地除了中年人外本就空无一人，所以，也就无所谓进行提示的警报声了。

这是这座空洞最后的绝响，来得悄无声息，却迅猛异常。

站在废墟之前，中年人忽然开口问道：

“你在这里比我待的时间长，能看出来废墟内部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他似乎在对着空气说话，但一个平和的女性声音，从不知何处的音响里传出。

“如果你是指表面上用你们人类的眼睛就可以发现的问题，那么我的回答是，没有。”

“也就是说，是一些深层次的异变了？”

“根据记录，在你面前的是代号为‘存在的地平线’的超特殊级空洞，这是没有编号，只有文字称呼的星神空洞，它的任何异变，都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不用重复我知道的信息，我想问的是，即使是读数的变化也没办法对它进行评估吗？”

“是的，只有以太指数上升，这是常规空洞数据变化之一，换句话说，我们除了知道以太指数正在上升，以太能正在侵蚀你的身体和我的机械载体外，我们一无所知。”

“呼……好吧。”

“我听说，你们人类最恐惧的是未知？”

“那对于人工智能的你来说，未知的存在是否也会对你产生恐惧？”

“我无法理解恐惧的情绪，但无法计算的内容会令我感到困惑。”

“……我说，假如你被侵蚀了，你会怎么做？”

“第一，我的载体收到重重保护，预计能够承受以太能冲击的时间很久，而目前来看，该空洞释放的以太能进行侵蚀的过程是可预知的，所以，我的自毁程序可以预先控制；第二，我认为你应该率先撤出基地，你的身体撑不住如此庞大的以太能。”

“我知道，但……”

“我会与你并肩作战的，指挥官。”

“嗯，谢谢你。”

“以太指数已经上升到极度危险的水平……嗯，已经超过临界值了。”

“我知道，我已经感觉到不适了，毕竟老了啊……如果再升高，请记得向总部求援。”

“我已经发出警报了，以太指数的升高速率很平稳，没有放缓迹象……预计30秒后，我会调用一把激光指示武器瞄准你，而在此之前，根据协议，我需要通知你。”

“你还挺幽默的哈……我已经知道了。”

“指挥官，我会妥善执行协议三，阻挡空洞蔓延。”

“拜托了。”

接下来是更为煎熬的等待，这处基地存续的时间已经开始按秒计算了，而基地外十多公里的区域，成百上千辆汽车组成的光蛇，点亮了这片夜空。

今晚的月色格外明亮，即使是武装车队的灯光也无法遮蔽那翕动着肃杀气息的月华。

越来越多的无名战士聚集到这片废墟的十公里范围外，他们全副武装，小心谨慎。

他们不能靠近废墟，但也都在戒备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