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冬)
竹剑当头挥下,陆盛躲避不及,被狠狠地砸在脑门上。
“阿爹,好疼!”陆盛大哭起来。
“住嘴!”伴随一声大吼,陆盛马上把脑袋的疼痛和委屈憋了回去。但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说了多少次,训练的时候,要尊称我为师父!”那人把嗓门提的更高的骂道。
陆盛马上从瘫坐在地的姿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变为双膝跪地,小心翼翼地说道:“师父教训的是。”因为被眼泪鼻涕呛到,在那位“师父”听来,鼻音很重。
“师父”不由地笑了一声,随后咳嗽两声,随即又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道:“起来,继续练习,对假人挥刀一千,方可休息。”
“是!”陆盛嘴皮都咬破了,但是又不得不大喊道。
其他同门看见陆盛被师傅这般摧残,都心生怜悯,也暗自庆幸,亏得自己不姓陆。忙去搀扶陆盛,有的帮他观察头部伤势,有的帮他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而陆盛见到师兄弟们如此关怀自己,马上露出笑脸道:“谢谢各位师兄照顾,我没事的。师父对我如此严厉,必是希望我将来能为国出力。我不会辜负师父对我的期望。”
紧接着就捡起竹剑站到了假人面前,开始挥刀训练。
“阿盛啊,加油,等师傅休息了,我偷些馒头给你。”一位师兄偷偷凑到陆盛旁边小声说道。
“嗯!师兄小心啊。”陆盛一边挥刀,一边小声回应。
老师,作为当朝头号间谍头子,锦衣卫统领,虽站在远处,怎么会读不懂这群小子的耳语。不过,他只是会心一笑,摇摇头走开。
是的,陆盛口中的阿爹,师父,就是嘉靖年间,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统帅陆炳。
“八百九九,玖佰……”陆盛持续挥刀。
“我可以的,九百一十三”陆盛依旧挥刀中。
“嚯~你就是他的后人吗?”一声如同天籁的女声钻入陆盛脑中。
“谁!谁在说话?”陆盛在持续的体力消耗中,仿佛听到幻觉,于是大喊道。
“吾乃女娲,终于找到你了。”陆盛脑中响起了这样的回声。
“不过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我的后人,无论将后来遇到何种崩塌,请好好……活……”陆盛猛然睁开眼睛,瞬间从床上坐起,看见陆炳怀着关切和自责的眼神说道:“儿啊,为父……也许过于严苛了。”
“师父!”陆盛。
“如果你不想习武,读书也是可以的,琴棋书画,我都可以找人来教授于你。毕竟,你现在年纪还轻,又是个女孩子。其实倒也不必,如此辛苦。”陆炳没有搭理陆盛,依旧自顾自的说着,眼中泛起了泪花。
“阿爹!”陆盛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看着平日里严肃苛刻的父亲,默默伸手拉住陆炳的手。“阿爹,自从沈伯伯家出事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是想起沈伯伯的事情了吗?”
陆炳搂过自己女儿,呜咽起来:“都是爹的错,爹没能保护好你沈伯伯,还有你的几位兄长。爹是个懦夫,爹妄为堂堂大丈夫。”
陆盛也默默拍着自己父亲的背说道:“沈伯伯一生为人正直,待我又好,比你还宠我,我心中认同他的做法。所以,我会努力习武,将后来为沈伯伯报仇。爹爹,就不要伤心了!”
原本还泪流不止的陆炳被陆盛的话一惊,立即把陆盛推开,以难以用眼睛捕捉的速度重重地打了一耳光在陆盛脸上。
陆盛被这突如其来的抽嘴巴打的头晕目眩,她懵了,一只手扶着自己被打的通红的脸,心里莫名其妙。虽然在训练时父亲对自己非常严格,根本没有把她当女孩子看过,也时常找各种理由体罚,磨练她。甚至每次练完规定的训练后,都要留她下来再加班。但是,生活中陆炳对她非常好,每次外出都会带很多稀奇玩意回来给她,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些奇怪暗器,火铳之类的东西。
可是,这一次,毫无征兆,没有逻辑。
自己说错话了吗?但是,好人被害,帮他报仇,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陆炳怒视着自己的女儿,陆盛不知所措地注视着自己父亲。双方都没有说话。
陆盛发现父亲眼眶中的泪还没有干,脸上还有少许泪痕。陆炳发现女儿眼眶中开始积攒起了泪水,准备夺眶而出。
陆炳先发话了,他调整情绪,朝着陆盛大吼道:“报仇?你以为你谁?这番话,如果被外人听到,我们全家怕是要被满门抄斩。你的哥哥们也许会被发配边疆战死,你和你姐姐们会被卖去青楼被人侮辱,而我,怕是和你沈伯伯一样,被当街砍头!”
陆盛被这么一吼,立马光速从床上跳到地上,一个噗通跪在地上。
大气不敢喘一下。
陆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还有一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他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从自责、悲痛、宽慰、愤怒、歇斯底里,最后到冷静、平静,只用了几分钟。对于陆炳来说,有这样一位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他是根本不敢奢望的。他知道自己所处在的位置是何等危险,虽然他就是搞情报工作的一号人物,但他也只不过是权力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我竟然如此失态!”他自省着。
“我居然也能有这样的时光。”他欣慰了。
陆炳准备伸手去摸自己孩子的头,希望她能原谅他的行为。
陆盛被这个身手吓了一跳,她正准备躲闪,害怕父亲再来一嘴巴子。
但是她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变得很慢,窗外的雨滴落下的速度,池塘里鱼儿跳出水面坠落的速度,父亲伸过来的手。她甚至还能听到府外集市的叫卖声也变慢了。
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头顶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盖住,时间又恢复了正常,屋外的雨水又噼里啪啦的迅速落下,鱼儿回到水池里了吗?我们家那么大,怎么可能听见外面小贩的叫卖声?况且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有人要吆喝什么吧?
“抱歉了,盛儿,为父刚才失了心智。你脸还疼吗?”陆炳语气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一边暗自感慨,一个女孩子家,虽然从小就被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但是毕竟也才10岁。在狠狠挨了自己几乎没有控制力度的嘴巴子之后,依然如此冷静?
是信任,是对自己这个父亲全心全意的爱和尊敬。一定是这样。陆炳想到这里,心中更加开心了起来。
陆盛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中缓过劲来,心不在焉地摇着头答道:“不……疼,不疼。”
“哎,为父刚才……思绪万千,打了你一嘴巴,实在是怕你走上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虽然你确实是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虽然是个女娃儿,但是我相信你依然可以在这个世间闯出一片天地。可是,自从你沈伯伯的事情之后,我犹豫了,我害怕了。比起那些功名利禄,留名青史,我突然发现,我更真切的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以我现在的地位,给你找一个合适的丈夫,简直易如反掌。”陆炳一边语重心长的说着,一边把还在发着愣的女儿扶起,拉到床上坐着。“所以,孩儿啊,不要去想那些报仇的事儿了,你就把自己当做一个大富人家的大小姐,学点琴棋书画之类的玩意儿,安安稳稳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吧。”
见陆盛没有回答,陆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这种转变对一个孩童来说,太过突然。
给她一些时间好好思索一下吧。
“今天你确实也累了,为父就不影响你休息了。在你考虑清楚之前,都可以不用去参加训练了,如果不想出房间,也没关系。我会让管家安排你的三餐。”陆炳说完之后,从凳子上站起,离开陆盛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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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吃饭过程中,陆盛依旧对刚才发生的“时间变慢”事件感到不可思议。虽然也有考虑过,是否因为父亲那一大嘴巴子打了产生幻觉,但是那种感受实在是太真实了。
还有那个昏迷中,听到的声音。自称是女娲的声音。
“啊啊啊啊!烦死啦。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娲。我要出去走走。”陆盛说着就将筷子一甩,抹抹嘴跳了起来。
啪嗒,门一摔,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留下两位照顾她生活的丫鬟,在一旁发愣。
陆盛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家有很远的距离,虽然对她来说,这依旧是熟悉的城市。那条小溪、夏夜的虫鸣,以及这附近种的茉莉花香。
可惜,现在是冬季。溪水已经开始结冰,虫鸣啊,花香啊,要等好久才会来。不过看着,路边围坐一团一边烤火一边七嘴八舌的人们,也很有烟火气。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某个屋中传出一男子的求饶声。
“我管你以后怎么样,今天,我非要揍死你不可。”那个屋中的女人大吼道。
“如果,自己就这样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好像也蛮不错的。”陆盛心里嘀咕着,想起了白天父亲对自己说的话。
“这位小公子,我一看你一定是哪位贵人府中,心地善良的贵人。我这还有几个烧饼,没有卖完,实在不敢回家。能否你可伶可怜,还我几个饼,好让我能早些回家。”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陆盛的思绪。
“啊,小事儿小事儿,老人家不用如此客气。我最喜欢吃烧饼啦,伯伯每次来看我,都会带着徐姨做的烧饼来。”陆盛一边说着,一边忙去口袋里掏钱。然后,她发现,她空无一文。
老人满怀期待地等着,少女尴尬窘迫地找着。
……
老人以为又是一个惺惺作态的纨绔子弟,少女害怕自己变成又一位惺惺作态的纨绔子弟。
双方都在等,等一个能打破僵局的时机。
“哟,这不是陆少爷吗?”一个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份尴尬。
“看来,这位是真贵人,我误会他了。”老人想着。
“看来,我有救了。”陆盛想着。
“啊,唐兄!”陆盛大呼起来!甚至手舞足蹈。
“陆叔叔,您竟然愿意叫我一声兄弟!”那位青年激动地搂住了陆盛。“叔叔,是不是出来吃饭,没有带钱,没问题没问题,小侄这就帮叔叔把钱付了。”
“老人家,多有得罪,我家叔叔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多谅解,多谅解。”这位唐兄,边说着边从兜里掏出了好几文钱,交给烧饼老人。
“多了多了!谢谢大人。”老人说着,一边还了几枚回去,一边作揖道谢。
钱有了,老人高兴的扛起自己的扁担,转身唱着歌,离去。歌词大意就是,今天生意真好,烧饼又又又卖完了之类。
陆盛本想感谢这位“唐兄弟”“唐侄子”。但是突然听到老人的歌,顿时一愣。飞速冲出,一把抓住老人的衣袖。
这转瞬即逝的事情,把“唐兄弟”“唐侄子”看呆了,把老人吓摔了。
“叔叔莫怪,这多着的钱,不关老人家的事,是我故意给的。”“唐兄弟”“唐侄子”大喊道。
被这一喊,陆盛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连忙松手,赶忙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