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钱得扣。还有,我只说一句话:临时工,有的是人干。”
“懂,都懂。”
从那天起,刘志发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漏过了哪一个盒子。有一回,他丢了三个小时的调料包,疲惫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等他缓过神来,十几个盒子已经送过去了。他顿时觉得自己搞不好要被五雷轰顶,抱起装调料包的箱子冲到这条传送带的尽头,一个个地添加调料包。这时,他又意识到有些盒子已经被传送到下一个车间准备封装,他赶紧冲到下一个车间,破门而入,不料因为不熟悉这个车间的环境,被几道门槛绊倒了,正好磕在膝盖骨上,把他疼得够呛,调料包也散了一地。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下,刘志发两手抓起调料包,冲到即将进入封装机的盒子跟前,一把一把地丢,宁可多放也不能不放。一些调料包落在传送带上,但所有的盒子都至少有了一包。
看着进入封装机的盒子都有了调料包,刘志发像是完成了光荣的使命一样,累得瘫倒在地上,脸上带着微笑。
青立被震撼了。“后来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那个车间的人把我拖回原来的岗位。膝盖疼一会就好了。人到中年,哪个地方不会疼呢。”
每天早上,大风都要把厂前的树木吹下几片叶子来。青立突兀的脑袋穿梭在树木之中。他的头发正肉眼可见地脱落,漏出了一小块秃顶。叶子想给他遮盖,他却匆忙地扒拉下来。
“青明!”青立耳边的阵阵风声忽然出现了有人叫自己儿子的声音。他到处张望着,但始终没发现声音究竟从哪传来的。呼喊声过一阵就停了,青立疑惑地继续向前走。
这天,在岗位上,青立还在想着早上在上班路上发生的事情。“想这事有啥用呢,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落得个答案。”
车间负责人走上高台,例行巡视工作。一车间的四十号人,在机器的震动和轰鸣声中,在传送带喋喋不休的摩擦声中,木讷地看着千篇一律的盒子从他们的眼前闪过。他们的右臂随着传送齿轮的转动,有节奏地抬起、放下,抬起、放下。黄白色的方便面饼在经过第一道员工后,有了鲜红色的调料包;在经过第二道员工后,有了白色的塑料叉子;机器将这一车间的半成品传送到下个车间来。俯瞰四十号人的工作,着实非常壮观。
“刘志发,看你这么老实,农村来的吧。”青立转过头,看向右边生产线上的刘志发。在整齐划一的动作中,青立转头是如此明显,以至于负责人一眼就发现了。
“诶,工号238,上个班好好上,不要闲聊!”
刘志发毕竟来得比青立早,受过几天的折磨,有经验得多,头不转,手不动,小声说:“啊对,咋了?”
青立也变聪明了:“这种活,你打算干一辈子吗?”
刘志发愣住了,他不知道青立问这番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嘲笑他?不对,他也干这份活。上面委托他来调查的?那自己应该说什么好呢……自从他踏入社会,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想不明白,只能直说了。
“说真的,我说实话,”刘志发细声说道。
“我要听的就是实话。”
“你不觉得从现在干到退休,未来十几年都做着跟机器人一样的活,你不憋屈吗?都多少世纪了,这玩意还没被自动化,我也真是服了。”
青立不禁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个时代,我们常常为机器变得越来越像人而欢呼鼓舞,却没想到,人变得越来越像机器了。体力工作者是这样的,脑力工作者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