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雪搬家时,一叠信、一张合影、一枚胸针从包裹里抖落出来。小雪捧起这些东西,往事如潮涌般纷至沓来,顿时潸然泪下。
一、
1988年7月20日,严小雪忐忑不安地去学校拿高考成绩单。当教务处的老师从小窗口里将细细长长的分数条递给严小雪时,小雪屏住呼吸,郑重又虔诚地打开纸条,她看到分数时,松了一口气,一颗悬了十多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8月初,录取通知书来了,严小雪被本市一所工科院校的化工系录取了。88年是上海第一年实行高考改革,考3+1,除语数外,另外选考一门。严小雪选的是化学,其实严小雪更喜欢文科,喜欢看书,但一来文科学校少,招生人数也少;二来比起其他科目,严小雪还是化学最好。
严小雪按照通知书的要求,去镇上拍了一寸报名照,店员说加急的话付十元钱,三天能取,正常的话只要三元,一周取。严小雪选了加急,虽然离开学的日子还早,但严小雪似乎很急迫地想开学,大学是她心中的圣地,她已经很期待大学生活了。
三天后取到了照片,一头短发,眼神清澈明亮,整个人神采奕奕,十八岁的严小雪,看着照片,觉得一切都才开始,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在那个骄阳似火的夏天,严小雪在最初的兴奋期过了之后,意识到已经结束了十一年寒窗苦读,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课本、厚厚的考卷、一叠叠的作业本。她抬头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听着树上呱噪的蝉鸣,恍如隔世。突然没有了作业试卷,小雪觉得心里空泛泛的,她戴上草帽,去田里帮妈妈干活去了,这些干习惯了的农活让小雪觉得踏实、充实、真实。
大学开学那天,严小雪和陈文文提前约好了一起去学校,严小雪和陈文文初中、高中都是同学,现在大学又考到了同校同系。陈文文矮矮胖胖的,讲话嗓门又大又快,像开机关枪。陈文文她爸联系了一辆卡车送他们,严小雪的母亲也随行。
大卡车不能开进市区,所以车在徐家汇附近停下。严小雪和陈文文只能拎着大包小包一路问了很多人,转了好几部公交车来到大学,有点狼狈,这是严小雪第二次进市区,第一次是父亲带着她在南京路配近视眼镜。
严小雪坐在公交车上,好奇地张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河,车驶过南京路,又驶过一条河,又黑又臭,后来严小雪才知道那是苏州河,堂堂大上海怎么有这么黑臭的河,小雪觉得不可思议。
过了苏州河不久,他们的学校就到了。严小雪和陈文文刚走进校门口,就感受到一股热烈的气氛,似乎把收到录取书以来的兴奋推向了最高潮。校园内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家长、学生,拎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校门两边整齐地排列着两列桌子,每张桌子边上插着五颜六色的小旗帜,旗帜上印着各个系的名字。小雪和陈文文马上找到了化工系,在热情洋溢的学长们的帮助下,完成了各项报道流程,每个接待处的老师和同学都笑容可掬、和蔼可亲,让小雪如沐春风,彷佛觉得自己就是天之骄子。
完成各项手续后,严小雪才空下来。她走在校园里,打量着校园的角角落落,正门口是一个偌大的草坪,主校区内是三幢水泥教学楼,显得冰冷而坚硬。原来大学就是这样的啊,小雪心里感叹着。心中的圣地竟然还没小雪的高中大,也没她的高中美。严小雪的高中是百年名校,校园里绿树成荫小桥流水,青砖青瓦的教学楼古朴而气派,可比这学校漂亮多了。
严小雪的女生宿舍在马路以西,全校女生宿舍就两幢楼,据说学校男女比例是5:1,可见这个工科院校的女生之少。女生宿舍门口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男士不得入内”。严小雪宿舍是1号楼的101室,门口第一间,朝北。陈文文笑着说:“女生少才好呢,奇货可居啊!”
小小的宿舍里有八个女生,上下铺排列,非常的拥挤和逼仄。宿管老师已经按001到008排好序,严小雪是004,在靠门口的上铺。寝室里八个女孩,五个来自市区。严小雪的第一感觉就是市区的女孩和郊区就是不一样,不仅仅是漂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城市味,给人感觉很傲娇。严小雪心里一直想着到底哪里不一样?她想到“气质”两字。或许就是气质吧。小雪觉得自己很土,开口说的话更土。
严小雪有点自卑,这种自卑感对严小雪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记得小时候到镇上读小学时,严小雪自卑过。从小镇到县城读高中时,严小雪自卑过,而这次的自卑来得更猛。但是,严小雪是不服输的,她想:前面两次都克服了自卑,重新扬眉吐气,这次也一定可以。
5个市区的女孩很自然地扎堆在一起叽里呱啦说着上海话,严小雪和陈文文说着乡下土话,自第一天起,严小雪就开始努力学说上海话。
开学第一天晚上,严小雪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总结了今天对她冲击最大的三件事:苏州河的臭;学校的陋,市区女生的傲。
开学伊始,在学校大会堂里举办新生联欢会。严小雪和室友们找到化工系的位置坐下。化工系前面位置是计算机系,严小雪看到一个男生,大步流星地走到计算机位置那里,在一个漂亮女生旁边径直坐下。严小雪有点怔住了,因为小雪所在高中校风古板严肃,男女生界限分明,彼此间都不说话的。现在一个男生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坐到女生旁边,在严小雪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觉得这个男生太胆大妄为太厚颜无耻了。后来,另外一个女生来了,示意那个男生走开,他尴尬地离开了。那男生个子高挑,双目炯炯有神,脸上棱角分明,显得非常自信。严小雪觉得这个人有点自命不凡,还有点轻浮,不像大一新生,她甚至怀疑他是外面的混混,混进来撩女孩子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给小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几天后,严小雪走在校园中,一辆自行车从她身边疾驶而过,差点撞倒了严小雪,严小雪看到就是那个男生,戴着耳机,摇晃着身体,风驰电掣般离开了。严小雪又惊呆了,严小雪之前学校的男生都是很斯文青涩,很书生意气的。这个人这么招摇过市,这么张扬,哪像一个学生啊,这时严小雪心里冒出“花花公子”四个字,对,这个人就像个花花公子。
二、
寝室里的八个女孩子,自动组成了搭子。严小雪理所当然地和陈文文一组,但严小雪和陈文文完全是不同性格的人,严小雪文静内向,而陈文文见到谁都自来熟,和她走在一起,她一路上不停和人打招呼,停下来闲聊,严小雪受不了她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几天之后就宁愿一个人独来独往。
她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每天上课下课自习。有一天傍晚,严小雪拎着热水瓶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寝室,在西门口一个男生向她迎面走来。
“你叫什么名字?”
严小雪怔怔地没有回答,发现这个男生就是之前联欢会上见到的那个男生。因为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严小雪以为他要自己给哪个女生传话。
“保密啊?”他笑着问严小雪。
“嗯”严小雪答。
就这样擦肩而过。突然他又转过来问严小雪“是大一的吧?”
“嗯”严小雪也转过身微微浅笑回答。
几天后,严小雪一个人在食堂用晚餐,正低着头闷吃饭。突然一个男生坐到严小雪的对面,就是那个在西门口问严小雪名字的男生。
“这次你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吧?”
不等严小雪回答,他问:“两个字还是三个字?”
“三个字。”严小雪答。
“姓什么?”
“严”
“严小赟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