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全村的耕地用了不到一天就顺顺当当地分完了。估计是工作组考虑到石山海的独特地主身份,或许是石金义的身份也起了作用,石家老小五口人按照贫雇农的标准分到了一亩水田和四亩薄地。可是山海却一病不起,身上的病养几天也就过去了,但窝憋在心里的伤痛每天都如针扎似的一直难以愈合。十多天里,他窝在北屋里不想出来,怕见儿媳,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忘恩负义的家贼;怕见孩子们,多年以来,父亲在孩子们眼里从来都是一副铁骨钢筋的模样,如今却像是一条被打折脊梁骨的丧家犬;他更怕见村里的老少爷们儿,那片自己视为眼珠子似的水田,竟然让七八户佃户给分走,就如同是自己珍藏着的心肝宝贝被歹人生生抢走。身子窝在屋里,可心却早就抑制不住地飞到村外,山海心里哪儿能忘了那片青中泛金的稻田?!眼瞅着进入九月,到收获的时节,翠儿最懂丈夫的心,她背着山海带着喜儿和三虎头硬是用三天的时间把一亩地的二百多斤稻子全都收回家。闻着屋外泛着清甜的米香,山海心里反而更增加了几丝酸楚,他心里反复捉摸着,难道一辈子就窝憋在这个小小的马家营?明年怎么过,以后怎么过?
九月末的一天,三虎头从大哥金义那儿带回一个口信,让山海猛然眼前一亮。金信在锦州当上了国军军官!大儿子是共产党,二儿子是国民党,山海忽然感觉自己脚下硬实不少。虽然共产党在滦榆地区占了上风,但人家国民党才是正统,今后的江山还得是八面威风的蒋大总统的。三虎头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二哥在锦州的生活状况,并央求父亲让自己去投奔二哥,到大城市锦州上学读书。山海没有当即表态,但脑瓜飞转着动起心思,在马家营的日子实在太窝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走就全家人一起走,去东北,投奔锦州的二虎头!但大虎头怎么办?那不是要断了他的前程。左思右想,山海想出了个万全之策:老两口和十岁的打住先留下来,让三虎头带着妹妹投奔二哥金信。这样,既不会被共产党抓到有举家出逃的口实,保护了大儿子金义,又让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有了上学读书的新希望;等到国民党打跑共产党,在东北、华北真正占了上风,再带上媳妇和打住去锦州找已经飞黄腾达的二儿子金信。打定主意后山海叫来翠儿,虽然家长里短都是翠儿说了算,但丈夫是家里的天,家里这么大的事当然是丈夫做主。为了防范被喜儿发现,翠儿偷偷给俩孩子准备好出行的衣物;每天晚上,山海都反复地嘱咐睡在身边的三虎头如何过滦河、如何进滦州城、如何带好妹妹、又如何从滦州车站乘上火车去锦州找二哥。终于,等到喜儿去马家大院开会的档口,翠儿把家里仅有的两块大洋塞进三虎头内衣兜里,含泪把俩孩子送出家门。
石家孩子们都继承了长辈吃苦耐劳的基因,这对几乎从未出过家门的兄妹竟然用了不到一个礼拜的工夫,穿越数道国共封锁线、行程六百多里地赶到锦州,毫发无损地站在了二哥的面前。看着两个满脸黢黑像要饭花子似的三虎头金忠和小妹金瑗,金信既高兴又心酸,还多出几分忧虑。小毛丫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深受三个哥哥的疼爱,金瑗的名字是他和大哥查字典给妹妹起的,保护好弟弟妹妹是他这个成年哥哥的责任。可如今的锦州已今非昔比,国军光复后,和平的阳光照耀了仅仅一年多,就又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共产党领导的民主联军就像是锄不完、拔不尽的漫山野草,国民党从南方调来重兵把他们刚赶到北满,才不到一年工夫,重整旗鼓的民主联军又浩浩荡荡地杀了回来。锦州城再次进入到战时状态,有钱人变卖资产、出售股份做好了南逃的准备,普通百姓则纷纷到乡下投亲靠友躲避战乱。而弟弟妹妹在这个节骨眼来锦州投奔自己,让金信心里犯起了难。
石金信如今已经是锦州警备区第四陆军战地医院外科副主任,这么快就升任科主任还要得宜于他的恩师——松尾秋宇,松尾是金义在新京战地医士速成实训基地的日本教员,日本投降后,一批有专业技术的日本军人被留在国军。在新京培训时,石金信的聪明灵秀就引起过松尾的关注,如今师生在锦州不期之遇,松尾就把自己多年来的临床经验刻意传授给这个懂事好学的小伙子。凭着师傅的言传身教和自己的勤奋努力,金信很快练就了一手“快、准、狠”的好刀功,成为在锦州城里小有名气的“石一刀”,在城里官员和富人的场面上积攒起了一些名气和人缘。他先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把弟妹俩安置下来,把三弟金忠安排在了医院后勤做杂工,再托人把小妹金媛送到了医院旁边的一所中学跟班当旁听生。一切安置妥当,赶忙给玉簪写信并转给大哥封信,向家里报个平安。
此时的锦州已经不再是一座商贾云集的繁华都市,而成为了国共两方聚集百万精兵搭建起的巨大战争舞台,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即将在这里展开。站在这个巨大舞台角落的石金信就像一个被随手拉进场的群众演员,既不知道故事情节的来龙去脉,更无法预知这场大戏的生死结局。但是,看着眼前整师整团调运进来全副美式装备的国军士兵,成百上千的坦克、大炮,城市周围成片密布的堡垒、堑壕,还有一天到晚呼啸而过的运输机、战斗机,金义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底气,共产党的部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人数上占有优势,但在铁壁铜墙般的国军面前无异于是以卵击石。警备司令部骄傲地向全社会宣称锦州城“固若金汤”,国民党市党部也号召全体市民支援国军,誓死保卫大锦州。一时间,城内外的社会各界全都动了起来,工厂企业、商贸店铺都被要求捐款捐物、支援前线,各所大中小学组织学生们成立了“少年义勇军”“护城青年团”,各行业的职员、工人们组成了“挺进队”、“志愿队”,就连六七十岁的老人们也组建了“战地后援团”。一个多月后,金信最不愿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年轻力壮的金忠被医院征调到“战地救护队”。金信想拦但不敢拦,做为一名军人和国民党员,他知道“厌战”和“逃避”的严重性,轻则给予处分后还是要被送上前线,重则可能要就地枪决。一个礼拜以后,小妹玉瑗也蹦蹦跳跳来到医院向二哥报喜,说自己偷着虚报三岁才骗过学校正式加入了“三青团”,还被光荣地吸收进为前线国军鼓劲打气的“少女劳军歌舞队”。金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着这个兴奋得满脸通红的傻妹妹,他只能是欲哭无泪。三弟和小妹都被送上了前线,而且是自己一封封家信催来的,金信懊悔自己的短视和无能,但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家里,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国军能像宣传的那样战无不胜,但愿锦州城真能固若金汤,但愿天上各路神明和远方的父母能保佑弟弟妹妹平安无事。锦州城外已传来了紧一阵儿慢一阵沉闷的巨炮怒吼声,医院开始增备血浆,金信知道,大战即将开始了。
(二)
深秋的锦州已是树木凋零、寒冷肃杀,没有了一丝生机。天刚蒙蒙亮,扩音喇叭里一阵阵悠扬又带嘶哑的起床号将人们从睡梦中唤醒,被战争反复摧残又而无法躲避的百姓们对枪炮声和号角声早就习已为常,甚至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陆军医院属军事单位,除了院长和各科室主任外,所有中青年医生、护士及勤杂人员一律按时出早操,但二十来岁的石金信却可以例外。他在战地医院里是被冠以“石一刀”雅号技术上属一属二的台柱子,同时,清秀俊朗的容貌更是让院里的女护士们仰慕不已,偷偷给他起了个“玉面刀侠”的美称。院长对这个年轻才俊也是厚爱有加,除了提前晋升为中尉军衔并破格提拔为主持业务的外科副主任,还特许常常猫在解剖室到深夜的石金信不必出早操。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石金信从似睡非睡中惊醒,他以为又要出急诊,不情愿地懒懒披起军服打开屋门,只见一个佩戴少校军衔威风凛凛的军官和两名戴着“警备”臂章的持枪士兵站在门前,少校严肃地问:“你是军医石金信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少校命令道:“参谋长官命令:石金信即刻到新八军司令部报到。请你立即着装,随我们登车。”
出事了!金信眼前一黑,感觉天塌了下来。他机械地走回床边坐下,然后狠狠地甩了几下头,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犯了什么事?石金信一边胡乱地往身上套着衣裤,一边仔细地梳理着近些天来的所有行为。除了每天出诊、手术外,自己几乎不和任何异常外人来往;书信?在与玉簪和大哥的书信往来中自己从来都是非常小心,从没有透露过丝毫军情;难道是大哥?金信早就知道大哥是共产党,不会是大哥的共党身份暴露连累到自己了吧,通共和泄露军情都将是死罪。但是,第四医院归属警务区司令部,新八军的防区在城南,自己怎么会被新八军抓捕呢?时间已容不得他多想,石金信只能做好最坏的准备。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军旅生涯让他几乎没有任何私用物品,他翻开枕头,取出了一沓折叠整齐的书信,这是一年多来玉簪寄来的十多封来信,他把她们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每晚枕着这些甜蜜的书信才能安然入眠。这是金信唯一的宝贝,他把信一封封认真地塞进怀里,紧紧贴住胸膛,让她们离自己的心脏更近一些,也让她们陪伴自己走完最后一程。他又打开书桌上锁的抽屉,取出积攒了两年的三十多块大洋,这是原准备给三弟和小妹置办些家当的。他又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匆匆地写下了玉簪家的地址,给自己的助手留下几句话:“张助理,请将钱按以上地址寄给我的家人,暂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下落。其他私人物品,由需要的同事们分享吧。永别了!”写完“永别了”三个字,金信觉得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系好衣扣,对着小镜子仔细地梳理好浓密而又黑亮的头发,然后戴好军帽庄严地走出房间。
战前的锦州城出奇得清静,街面除了过往的军车几乎见不到几个行人。吉普车载着金义飞快地赶到了城南的新八军司令部,在少校的引领下,来到了一个富人别墅里装饰豪华、但空荡阴森的大会议室,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屋内角落放置的大自鸣钟“滴答,滴答”一分一秒刻板地走着,像是计算着生命的最后时限。紧紧贴在胸口上的信,就像是玉簪与自己相拥而立,金信一点都不觉得恐惧,曾经在抗日电影里看到过的烈士们经受严刑煎熬的一个个镜头不停地在眼前闪现,他幻想着该如何去壮烈赴死。正在胡思乱想时,大自鸣钟“当,当,当,——”均匀地响了十一下。突然,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瘦的军官快步走了进来。金信定睛一看,是一个肩扛着一颗金星的少将,他本能地站直身体、双腿一并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长官。”
少将没戴军帽,头顶微秃、两鬓花白,他眯起像猎鹰一般的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金信,然后用带有天津音儿的沙哑嗓音问:“你就是那个玉面刀侠石金信?”
金信再次绷直身子大声说:“报,报告长官,陆军第四战地医院中尉军医石金信。”
“哦——”少将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慢慢坐在椅子上,伸手示意金信也坐下,金义仍绷直身子站立没敢坐。
“认识黄美馨吗?”少将语气和缓了许多,露出一副长者苍老而又和善的面容。
这么一句话问得金义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耳朵根本没有做好接收如此和缓语音的准备,犹豫中身体微躬有些不解地问:“您,您说谁?黄啥?”
将军嘴角微微翘了翘,“黄美馨,你们医院内科的护士。”
黄美馨?噢——!金信一直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那可是医院几乎所有男同事心目中的“院花”呀,同事们还偷偷给她起了个美丽的外号叫“小天鹅”。还是在去年的春节联欢会上,黄美馨和三个女护士跳了一段“四小天鹅舞”,差点让全院职工给叫爆棚。坐在第一排的金信更是看得发呆,双眼不由自主地跟着领舞的黄美馨旋转、飘动;那明亮迷人的眼睛,白皙亮丽的肤色,修长而又丰满的身材,女人几乎所有的优秀基因都集中到这个美丽尤物的身上。后来听同事们议论,“小天鹅”的家庭可不一般,父亲是新八军的参谋长——,妈呀,金信明白过来,赶忙再次立正,“您,您是黄,黄参——”
“行啦。”黄参谋长果断地打断他,然后没头没尾问了句:“结婚了吗?”
“没,没有。”和自己一上午想过的所有被审讯场景完全对不上号,石金信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好。”看样子黄参谋长对金信的回答比较满意,他站起身,掸了掸笔挺的黄呢子军服,然后重新摆出长官的派头郑重地说:“小女黄美馨喜欢你。中午一起吃饭,晚上把婚事办了。”
“啊?”金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那,那啥——”黄参谋长手向后一挥打断金信要解释的话头,门随即被打开,在门外几名军官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到底发生了什么?黄美馨?结婚?今晚?石金信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一个念头猛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逃出去,要尽快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屋门夺门而出,猛地与一个正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祝贺呀!”是那个接他来的少校,少校拱起手半带调侃地说:“这么快就当上乘龙快婿啦,以后还要石医生多多关照哇。”
石金信脸瞬时红了起来,他没有答话低下头继续向外走,少校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哪儿去?”
石金信随口说:“我,我去取点东西。”
“这个点儿你可不能走。”少校没有松手:“婚礼上哪儿能缺了你这个新郎官儿呐。”
“我”金信还想争辩,少校手一挥,身后两名士兵上前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连拽带架护送到了三楼的一间餐厅。
看着石金信一脸愁容失魂落破的样子,少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啦,得着这么大便宜就别卖乖啦,人家黄大千金是全锦州城数一数二的大美女,这等好事就是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呀。”看到金信没有反应,少校立马又拉下脸换成严肃的口吻说:“你也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这门亲事可是军座长官首肯的,军座还要亲自参加婚礼。明确告诉你吧,甭管你愿不愿意,这出拉郎配的好戏算是唱定了。我也把丑话说到前头,你家里那点事儿参谋长全清楚,你在锦州的弟弟妹妹也都攥在我手心儿里,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闹得鸡飞蛋打。”说完,冲身后的两个士兵留下句“看严点儿”就转身出了屋。
厚实密闭的门窗把外面嘈杂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餐厅里静得出奇,几缕暖阳透过大落地窗上的淡黄色沙帘投射进来,把整个房间照的如同金色的世界。少校的一番话让石金信不得不冷静下来,他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抬起头环顾四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一大幅色彩鲜艳的油画,石金信知道,这应该是一幅名画,好像叫“维纳斯的诞生”。忽然,画中的如白玉般的女孩儿闪现出黄美馨的模样,他赶紧闭上眼,不敢让这个罪恶的念头再进行下去,但心跳加快,脑海里如暴雨前漫天袭来的一阵阵乌云疯狂地涌动翻滚起来,他双手紧紧掐住太阳穴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让大脑安静下来不再去胡思乱想,努力地只去回忆玉簪那清秀的容貌,可无论怎样也想不起来,眼前竟然还是不时地飘过一只只雪白的天鹅,还有在云端或隐或现黄美馨那优雅曼妙的舞姿。
随着由远至近一声声“敬礼——”声,屋门忽然被打开,在少校躬身迎候下黄参谋长大步走了进来。没等参谋长说话,身后跟着的一个身穿紫红色天鹅绒旗袍的胖女人紧赶两步走上前来,仔细端详了两眼挺直站立的石金信后,乐着撇起天津腔说:“哎呀,还是我们闺女有眼力,好俊的个小伙子呀。”说着,一把又从身后拉过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往石金信身边一推说:“哎,老黄,你瞧瞧,这俩孩子多般配。”
黄参谋长没有答话,转身坐在餐桌正座,冲着胖女人和两个一样都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摆了摆手:“行啦,别品头论足了。都坐吧。”
石金信没有坐,而是狠狠心上前一步大声说:“报告长官,我,我在家有,有媳妇了。”
“什么?”参谋长“啪”地拍桌子站了起来,石金信吓得一哆嗦,嘴里不自觉地嘟囔着:“还,还没定亲。”
“没定亲算个屁媳妇。”参谋长重新回坐下来,冲石金信摆了下手说:“坐吧,坐下说。”
石金信犹豫着坐了下来,站在身后的少校赶忙上前给每人眼前的高脚杯里倒上红酒。黄参谋长轻咳了声,然后一脸严肃地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要按非常规方式办,我是你们的长官和长辈,这个主我就替你们做了,一切就按我说的办吧。”说着,转过身来,目光慈祥地瞅着身边的女儿有些动情地说:“天下没有不离窝的家雀儿,我的宝贝妞妞就要飞走喽。”
“爸——”女儿拧着音儿撒娇地说:“人家都多大啦,还整天妞儿呀妞儿呀的。”
参谋长把目光又转向石金信,此时的金信狠命地低着头,参谋长拿起酒杯敲了敲桌子说:“哎,小石医生,你是现代青年,思想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封建落后呢?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坚决把封建腐朽的婚姻思想断掉,不要怕,如果家里怪罪,就说是我这个长官定的。年轻人就要敢爱敢恨,这一点你就不如美馨。我们妞妞喜欢你,听说你也暗恋着她,还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天鹅。哈,这个外号好,我喜欢,我的妞妞真像是只马上要远走高飞的白天鹅。今天我就把这只小天鹅交给你了,来,一起把这杯酒干了,祝你们美满幸福!”
少校捅了一下石金信的后腰,金信赶忙抬起头,看到三个人都端起酒杯殷切地望着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做答,只得狠狠心端起酒杯将小半杯红酒一饮而进。随后,就像是一只被牵动着手脚的木偶,不由自主地喝酒、敬酒,敬酒、喝酒——,杯中那些晶莹剔透如红宝石般的液体,让金信的身体从紧张和麻木中渐渐解脱了出来,一杯杯的红色液体幻化作了一股股滚烫的热浪,从小腹燃烧到胸膛又升腾到头顶,他什么都不愿意想,只想着喝,喝,喝他个淋漓酣畅、痛痛快快。
酒不知是怎么停下来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出的房间,整整一个下午,金信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被人摆过来拽过去,量身子、买衣服、洗澡、理发、化妆、摆姿势、照相。临到傍晚,一身西装革履的石金信在少校的陪同下来到了锦州城最豪华的“锦州大酒店”,此时酒店大厅已是高朋满座。鼓乐齐鸣、欢声鼎沸、觥筹交错,一切都按照程序认真而又完美地进行着,当一对新人逐桌敬酒时,石金信端起酒杯还想再来个一醉方休,可灌进嘴里才发现,是甜甜的葡萄汁儿。
曲终人散去,一对新人被簇拥着送进了酒店最豪华的一套客房。随着“呯”的一声闷响,门被关上,上演了一天的大戏终于落幕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所有的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石金信就像一个被临时强推上舞台的演员,没有思考的机会,没有否决的权力,只能在导演的指挥下拙笨地表演、尽力地应付。石金信放下一直耸直的肩膀,手不自觉地插进了裤兜,突然,一件冰凉的东西让他不由地心头一紧,那是下午洗澡时从怀里掏出随手塞进裤兜里的一沓信,是玉簪的信,是自己曾经珍爱无比的信,带有几分汗湿气的信纸此时已经有些冰冷,金信禁不住抽出手,不敢再碰她、更不敢去再想她。
客厅中央的西式豪华吊灯散发出柔和而又温馨的金色星光,将整个房间映衬得如同美妙的梦幻世界,伴随着一股淡雅清新的香气,一个曼妙的身影轻柔地向金义走来,他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紧张而又昏沉的一天中,他几乎没敢正视黄美馨一眼。眼前是一个身披乳白色轻纱的女人,在灯光的透射下,若隐若现地显露出丰满美丽的身体,一双晶莹似水的大眼睛、微翘的鼻子、粉嫩的嘴唇,带有金色光晕的秀发让金信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美馨有些羞涩地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金信的手,涨红起脸低声说:“石医生,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