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啥,”山海忙掩饰:“我刚到门口,想起该叫金义一块堆儿来,就——”
“噢,进来吧。”李源吉掀着门帘向里迎:“咱爷儿俩先唠会儿。”
山海犹豫着进了屋,发现李勇一已经不在屋内,身后的李源吉突然用日语冒出一句:“支那人是一群无组织无思想无远见的蠢猪。”
山海心里一怔,但表面上装做没有听懂,搭起笑脸对李源吉说:“李大人,您是和我说话吗?日本话简单点的一两句还行,多了就听不明白了。”
“噢,没什么。”李源吉笑着说:“我是问你近来身体还好吧。”
“还中,还中。”山海不敢久留,赶忙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放在桌上:“听金义说您的孙子孙女儿来了,不知该买点啥好,打了俩银镯子,算是给孩子们的见面礼儿吧。”
“哦,你很有心嘛。”李源吉坐到自己的太师椅上,伸手示意山海也坐下,山海谨慎地将屁股贴着凳子边儿坐下来。
李源吉从抽屉里拿出根雪茄,熟练地用刀切开两端,用火柴慢慢点燃,足足地抽了一大口后才说:“你二儿子在满州还好吧。”
“挺好,挺好。”山海赶紧欠起身作了个揖:“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来这儿就是给您报个平安,金信在东北挺好的,说是在新京医专,医士专业。都是托您的福,我们一家人都记着您的大恩大德呢。”
“哪里,哪里。”李源吉满意地把头仰到椅背上,两眼望着屋顶像是思考起了什么。山海觉得自己不该再待下去,就起身告辞:“李大人,您忙吧,我该走了。”
“急什么?”李源吉伸手点了点凳子:“坐,我还有事要和你商量。”
山海又坐回来,讨好地对李源吉说:“商量啥,您的大恩大德我还没处报呢,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您只一句话,咱万死不辞。”说完这番话,山海自己都觉得有些牙碜。
“好,”李源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有你义父当年的影子。”说完,站起身背起手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唉,老啰,还是老没出息,见到老玩艺儿还是挪不动腿儿呀。”
“您瞧上啥了?”山海后脊背一凉,立马想起了金姥姥宅子房梁的事儿,难道李源吉还惦记着那幅画不成?
“你知道滦州城三宝吗?”李源吉依然背着手没有看山海。
“噢?听是听说过,不就是啥珠子,啥雀(qiao)儿的吗。”山海放下了心,“都是人们瞎传的,估计谁也没瞅见过。”
“嗯,文峰塔的珠子,偏凉阁的雀儿,大觉寺里坐着的玉佛佬儿。”李源吉一边踱着步一边念叨着,突然,转过身两眼死死盯着山海:“文峰塔的宝珠和偏凉阁的神鸟可能是传说,但据我所知,大开觉寺里的玉佛应该确有其物。”
山海脑袋一下子懵了,这个李源吉真是个人精子呀,竟然惦记起滦州三宝来了。滦州城里确实有三宝的传说,先说这第一宝,相传,大辽国时建在城南研山顶的文峰塔的塔顶上,镶着一颗宝龙珠,一遇滦河闹水,海上黑龙与山上青龙在滦河相遇厮杀祸害百姓,宝龙珠就会发出道道寒光,亮瞎黑龙和青龙的眼睛;再说第二宝,偏凉阁的神鸟更是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偏凉阁建在滦河边偏凉仃崖壁之上,在阁顶的脊兽中雕有两只神鸟,传说是道家始祖太上老君的御驾,文人学子要想金榜题名,只要朝神鸟烧三柱高香,如果能听到神鸟的三声鸣叫,那就顷等着衙门口的状元锣吧。前两件宝物吹嘘得有些神乎其神,第三件宝物却是一直在护佑着滦州众生,那就是大开觉寺里的玉佛,玉佛是哪个年代的已无从考证,自打有大开觉寺就有了这尊佛,相传玉佛前的香灰特别灵验,哪家孩子、老人闹个头疼脑热的,到寺里讨要点玉佛下的香灰回家和着水喝下准好。玉佛不大,不到半人高,但稳稳地坐在寺院正殿里千百年,没人能搬得动。前些年闹兵灾,游兵散勇们趁火打劫想动玉佛的歪心思,但十几个壮汉扛子绳子全都用上,玉佛纹丝不动。但不知从哪天起,寺里的玉佛好像是失去了踪影。
“山海呀。”李源吉拍了拍山海的肩膀:“你要是真想帮我做点事,那就把玉佛的事搞清楚,我估计东西不会走远,应该出不了寺院的门。”
回家的路上山海反复掂量着该不该揽这档子事儿,不管吧,全家人都捏在李源吉手上,管吧,这真是桩会让滦州人吐沫星子淹死的造孽事儿。不管怎样,还是先把玉佛藏哪摸清楚,再做打算。想到大开觉寺,山海就想到一个人,虞士臻虞先生。想来虞先生上山已经有十多年了,逢年过节翠儿常带孩子上山进个香,有一年二虎头闹病山海也上山讨过香灰,但从来没见过虞先生的面,从和尚们嘴里也没打听出任何消息,只记得两年前玉簪来家时说起过姥爷在山上过得挺好的,说明虞先生还活着,荣儿一定知道父亲的下落。荣儿是个寡妇,自己个大男人进屋实在不大方便,有心让翠儿去递个话,但又觉得有风险的事儿不该让女人担,山海决定自己直接找荣儿。打定主意后,山海转回北门,顺手从城里街上米面铺买了六封挂面,按照记忆找到城南虞家老宅。门还是那扇门、院儿还是那个老院儿,山海有意隔着院墙高声喊了一声:“玉簪妈在吗?”
一不会儿,从屋里应声出来一个清瘦女人,面像没变,还是当年的荣儿,但眼角的皱纹和两鬓的白发让人很难相信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夹袄夹裤上的一个个补丁显出了日子的清苦。荣儿也认出了山海,嘴角颤了几颤,到了嘴边的“石头哥”没好意思叫出来,声音哽噎着问:“你,你咋儿来了?我,我嫂子挺好吧。”
“顺道,顺道来瞅瞅。”山海不想让自己的泪流出来,曲抽了一下鼻子说:“你嫂子他们都挺想你的,让我来瞅瞅。”
荣儿没有往屋里让,红着脸把山海引到院里石碾子边的石墩儿说:“要不你坐这儿吧。”
山海坐下来,把挂面放在石碾子上找着词儿问:“玉簪上学去啦?”
“嗯呐。”荣儿不远不近地站在碾子边拘谨地回答。
山海没再犹豫,直接奔向主题:“正好顺便过来问问,虞先生,你爹他还在山上寺里吗?”
“嗯呐。”荣儿低着头应承。
听到荣儿肯定的回答,山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翠儿和孩子们每年都去寺里上香,咋儿就没见过他呢?一晃都有十多年了,虞叔他老人家还好吧。”
荣儿没有答话,眼泪忍不住地噗噜噜地掉了下来。山海顾不得找话儿安慰荣儿,就着话题继续说:“我想去山上瞅瞅他,要不你带我去趟吧。”
“中吧。”荣儿倒是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其实这些年每年趁着不是年节寺里人少的时候荣儿都要上几次山,无论是玉簪考了个好分数或者啥事儿惹她生气心烦了,荣儿都想去寺里跟父亲唠唠,就是与父亲默默相对心里也觉得舒坦不少。山海要见父亲,正好又有了上山的由头,荣儿低声说:“要不咱明个一早去吧,上趟山得两个多钟头呢。”
“用不了。”说完山海忽地想起荣儿是小脚,赶忙说:“赶明儿我套个车,到家来接你。”
“别到家。”荣儿脸又红了起来:“西门外吧,让人瞅见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山海从大车店租了架驴车,匆匆忙忙赶到西关城门外,荣儿早就挎着个包袱等着呢。俩人没多寒暄,坐上车匆匆奔向城北的横山大开觉寺。不到一个时辰,山海赶着驴车就到了大开觉寺前,荣儿轻车熟路,带着山海跨进寺院大门直奔后院僧人住的禅房。这两年北方战事少了些,滦州城里的买卖有了生机,寺里的香火也跟着旺了起来,扣除日常花销,寺里有了盈余,住持大和尚慧贤师父知道士臻是个有学问的文化人,就让他从灶上下来,在藏书阁里安心读一些经书。山海随荣儿推门进到禅房,只见一位清瘦老者正盘腿端坐在炕桌前读书,山海一眼就认出是虞士臻,没等荣儿和爹打招呼,“咕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说:“虞叔,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哦?”士臻吃惊瞅着跪在地上的山海,眨了几下眼没认出来,又瞅了瞅站在一旁的荣儿,猜测着两人的关系。荣儿一下就看明白了父亲的眼神,忙不叠地解释说:“咳,不是,那啥,是——”
“虞叔,我是山海,石头。”
“噢——”士臻一拍自己的脑门:“你瞧我这记性,是山海呀。”士臻起身下地,伸手扶起山海,然后郑重地说:“贫僧脱离尘世多年,戒名虚谷,不知施主找我有何事?”
见到了虞士臻山海的心放下一半,他定了定神儿说:“我还是叫您虞叔吧。虞叔啊,急着找您确实真有件事,咱爷儿俩还是坐下说吧。”士臻并没在意山海咋儿称呼,俩人在炕桌前盘腿坐定,一直晾在一旁的荣儿察觉出山海一定是有啥大事要和父亲商量,就知趣地出了屋。山海谨慎地查看了一遍屋内四周,才放低声音把李源吉打算盗取玉佛的事告诉了士臻。听完山海叙述,士臻捋起稀疏的胡子半晌没有言语。
大开觉寺里确有一尊非同寻常的佛,供在释迦殿内。士臻出家进寺后常在玉佛下打坐,偶然感觉出玉佛有些异样之处,仔细观察了解才发现,玉佛实际上是一尊玉头铁佛。这尊奇特的玉头铁佛大概铸造于辽金时代,最为神奇的不是佛而是佛身下的底座,那是一块磁性极强、密度极高的磁铁石,目测也就百十来斤的石块,实际上竟然重达千斤,不使用设备单凭人工不可能搬得动。士臻在翻阅寺里保存下来的藏书时发现,有一部书里记载着:太平九年,也就是公元1029年腊月初十,滦州丰义夜如白昼,轰然鸣响,天降神物——。他猜测,这块磁铁石应该是一块价值极高的天外之物——陨石。古人很聪慧,铸了尊铁佛与磁铁石底座严丝合缝地吸在一起,把陨石供在寺里保护了起来。不知是哪个年代有人盗佛时搬不动底座,就将铁佛头敲下盗走,后人又镶了个玉制的佛头,从此流传下来就成了玉佛。
士臻把自己研究明白的玉佛真实情况告诉了主持慧贤大和尚,怕兵荒马乱的年代这块宝物有啥闪失,俩人一合计,就召集寺里七八个老少和尚用了两天时间,将释迦殿里的玉佛和磁石底座用青砖砌成一座方台保护起来,对外则说释迦殿年久失修不宜进入。估计是日本人还不知道玉佛的秘密,前些日子寺里来过几个不三不四的人,四下打听玉佛的下落,士臻心里就已经起了防备。听完山海叙述,士臻心里打起主意,寻思了一会儿后对山海说:“山海呀,这事儿我听明白了,你回去告诉李源吉,说玉佛已经挪到了藏经阁里。”
“那哪儿中呀。”一听士臻这么说山海一下子就急了,腾地从炕上跳下地:“你把我当啥人啦,我石山海再混也不能干这混蛋卖祖宗的事儿。”
“你别急。”士臻冷静地说:“那个李源吉不是个凡人,即使你不告诉他,他也会找人打探清楚。我已经想好了,不如就坡下驴,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听士臻这番话,山海料定寺里早已有了准备,没敢耽搁,就匆匆与士臻告别带着荣儿下了山。回到城里放下荣儿,山海直奔车站,一见到李源吉,就按照士臻教他的话把玉佛的隐藏处说了个一清二楚。
“好!”李源吉一拍大腿站起身:“我就喜欢你的爽快劲儿,你又立了一功。”说完,李源吉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就又拍了拍山海的肩膀说:“山海呀,我这也是为咱国家着想啊。这兵荒马乱的,寺里的宝物随时都可能让歹人惦记着,偷走也就算了,就怕是给毁了。寺里的僧人其实都是些粗人,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这些宝物,咱想办法把玉佛弄出来保护好,等太平盛世再拿出来,也算给咱滦州百姓做了份功德。”说着,又从抽屉里取出一沓北方券递给山海。山海连忙推让,李源吉也没强求:“好吧,等事成之后再一并奖励你吧。”
山海走后,士臻立马找到慧贤大和尚,俩人仔细商议后,按照士臻的主意开始了行动:将事先买来的一尊与铁佛一般大小的玉佛搬来放在藏经阁的供桌上;再让厨房将水蜡和着大油熬成一小锅,用刷子将油蜡汁儿薄薄地涂在门前的石台阶上;一切准备停当,单等李源吉上门盗佛。
两天后,李源吉果真出手了。他叫山海带路,又从县特务队选了两个手脚利索的队员,晚上十点以后,四个人套了辆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横山大开觉寺。两个特务先翻墙进院,打开寺门后三个人在山海带领下悄悄溜到藏经阁前。藏经阁大门用铁锁紧锁,一个特务捣鼓几下就开了锁,四个人轻手轻脚进入阁内。微微月光下,只见阁中心的供桌上用黄缎面盖着一个物件,李源吉上前揭开缎面,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一尊泛着阴阴绿光的玉佛显露出来,李源吉满意地乐了。事不迟疑,两个特务赶忙拿出预先准备好的麻袋,小心翼翼地将玉佛抬起放入麻袋绑紧扎实,再将麻袋牢牢绑在一根木杠上,俩人一前一后抬起麻袋就走。进门时人慢脚轻没感觉出台阶滑,出门时抬着百十斤重的物件脚下就没了根,前面的特务刚踩在涂了油蜡的台阶上“哎呀”就是一个趔趄,后面的特务紧跟一步也踩上油蜡,俩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玉佛砸在石板上“咕噜噜噜——”又顺台阶滚出去一丈多远,李源吉下意识伸手去抓,脚下一滑,一个后仰八叉,腰眼儿正硌在台阶上。拐腿的山海赶忙上前搀扶,用力拽了几下才把李源吉扶起来。李源吉双手护着腰来到玉佛前,仔细一摸发现玉佛的头身体和胳膊已经摔成几段,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冲着两个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特务连声骂了几句“八嘎”。
突然从远处传来守夜僧人“谁呀!”的叫喊声,李源吉顾不了许多,在山海的搀扶下灰溜溜地逃出寺院。
这一跤摔得可实在不轻,李源吉在床上趴了整整一个月。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从那天晚上屁股和手上粘的油污断定,寺里一定提前做了手脚,石山海绝对逃不脱干系。趴在床上的一个月,李源吉反复捉摸着如何出了这口恶气,如何整治石山海和石金信这暗藏反骨的父子俩。山海来车站看望过李源吉两次,李源吉总是笑呵呵地说骂两个特务太笨,反而安慰山海不要懊悔伤心,以后还有更多的事儿可做。就在两个月后,石金义突然被捕了。
(四)
抓石金义的是县警察局,罪名是有通共嫌疑。从滦县站上行下行列车上的重要物资经常被盗被抢,日本人和天津警方早就怀疑滦县车站有人泄露了车辆运行和货物装运情报,小岩井也给石金义下达过追查泄密者的任务。但县警察局突然抓捕他,让金义着实摸不清头脑,石家老小也一下子炸了窝。
县警察局对石金义的审讯非常简单,用遍了所有的刑罚就问一句话:向谁提供了情报。简单的审讯让石金义反而心里有了底,自己的三个身份,尤其是“菊支队”的身份,一个都不能说,极有可能是日本人在怀疑和考验自已,嘴稍一秃噜,自己和家人就全完了。辣椒水、压杠子、坐飞机——,县警察局把能用的刑具全都用了上,石金义每天都忍受着对身体的极限折磨,但保护全家人活下去的信念让他一次次地抗过来又一次次昏死过去。终于,在一个月后,小岩井出现在他的面前。
石金义的被捕也惊动了滦州城的上上下下,这些年来,街坊邻居们对石家是既亲又恨,亲的是山海和翠儿继承了吴大坎老两口儿的仁义,无论谁家是个小灾小难的,出手就帮,决不含糊;恨的是石家常和日本人打得火热,挣日本人的钱,大儿子跟着日本人当站长助理,二儿子又上了满州国的大学,石家老小虽没干啥对不起中国人的坏事儿,但跟在日本人屁股后面就不是啥好东西。金义一出事,反到让邻居们生出几分同情,难道金义干的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活儿?一个多月来,从警察局传出的各种消息,让滦州城的人们开始为石家捏了把汗。还有一个人更着急,那就是谢书记。他认为石金义的被捕是因为传递情报中的失误造成的,按照滦县县委指示,谢书记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营救金义,他通过县政府内的地下党员对县警察局施压,还派人摸清了县警察局后院大狱的各个机关,等待机会随时准备劫狱。国民党的姜专员也不愿意失去石金义这个能够带来重要情报的人物。一年多来,石金义传递的各种客运和货运情报让他在重庆上峰面前做足了面子,如果石金义出事,不但损失了重要的情报来源,组织内部也可能要遭到破坏。姜云买通天津华北警察总局的一个副局长,直接打电话要求滦县警察局对石金义给予关照,审不出啥事儿就放人。但县警察局回复说:此人为要犯,有日本人在后面盯着,万万不敢放。
最着急的还是山海,他颠来倒去地反复捉摸:大儿子无端被抓走,一定是因为玉佛的事,李源吉偷鸡不成蚀把米恼羞成怒,在拿大虎头出气报复。山海想找姜云,但觉得没多大用,姜云他们在滦州城人单势孤,连自己的事儿都摆不平,哪有从大牢里救人的本事。解铃还得系铃人,山海知道,必须去求李源吉,只有李源吉才能够救金义。李源吉喜欢啥山海最清楚,只有那幅画,那幅一直压在箱底儿的画。说来这幅画没少让山海惦记过,每遇到家里小灾小难急需用钱时,山海总是想到这幅画,甚至有几次打开了箱子伸进手时又缩了回来。画是真是假、值不值钱,山海不知道也没打听过,但只要一看到这幅画,当年虞先生说的话就在耳边回响起:“画万一从咱手里整没了,那可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祖先呀。”可如今可能只有这幅画能救孩子,山海顾不得多想,从炕柜里取出那幅画轴,狠狠心又来到车站。
慢慢地展开画,李源吉熟练地取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端详了好大一会儿,才深深地叹出口气来:“嗯——,是幅老画,品相一般,不值几个钱,要不先放我这儿吧。”李源吉很随意地将画放入身后的壁柜里,转回身坐在椅子上对着有些失望的山海说:“山海呀,我理解你的心情。其实金义这孩子的事我比你还着急,毕竟是我的助理呀,我也受到了连累。上上下下我也找了不少人,花费就不说了,光天津就跑了两趟,关键是案子太大了,据说是天津警察总局指定督办的,难哪。”
一听李源吉有推脱的意思,山海有些着急,“李大人呀,您对我们石家知根知底儿,金义可不是个惹事儿的孩子,你们派到东北培训了半年多回来后,整天疑神疑鬼像做贼似的,三天两头在站上熬着不着个家,说是为吉村站长效劳,咋儿就突然惹上这档子事儿啦。李大人呀,要不您跟吉村站长求求情,让他出面把金义给保出来吧。”
“这事儿和勇一没有关系。”李源吉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摆了摆手,然后面色沉重地说:“行啦,我再找找关系,看能不能把他保出来。但你一定要记住了,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做人最重要的是要忠义,不能见风使舵,更不能脚踏两条船。你我两家是世交,对石金义我不会见死不救的,将心比心,你们父子也要忠心不二呀。”
李源吉话中带的话山海听得明白,但还是装着没听出来,连连弓身作揖说:“您就是我们石家的大恩人,我们家金义、金信全仰仗您了,您放心吧,您的大恩我们全家永世不忘,有啥事儿您吩咐一句话就中。”
十几天后,一身戎装的小岩井中佐在日本兵营少佐、县警备队长和县警察局长的陪同下来到县警察局后院的大牢。小岩井拉起几乎脱了人形奄奄一息的石金义的手告诉他,让县警察局抓捕石金义是自己使用的苦肉计,目的是用他当诱饵,计划伺机破获共产党在滦榆的地下组织。当着石金义的面,小岩井又左右开弓给了警察局长两个大嘴巴,痛斥他的手下出手太狠。
石金义被送进滦县慈济医院,治疗休养了十几天才回到家里。山海觉得该是全家人逃离滦州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了,可这上下左右都是日本人的天下,能逃到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