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三年四月既望,元氏被册封为后,场面尤为壮观,为历朝所不能及。
元拾君被朱红盖头掩着的是一张恬静无喜色的脸。她象征性地完成了这场令京城无数女儿家艳羡的拜堂礼,一个人慢慢行至婚房。
婚房虽离大堂较远,可恭贺声、碰杯声仍是隐隐撞进她的耳朵,令她的心一寸寸,一寸寸下沉。她想掀起头上叫人心烦的盖头,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
倏地,门被推开,她惊惶地攥起大红的礼衣,感受到那人正在一步步接近,她的鼻息也愈发急促。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女儿家,尽管她早已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这种境况,可动真格是她还是存了份希冀。
严瑾轻柔地掀了那盖头,将它齐整叠好放在床边,末了方俯身望着拾君:“你可累了?”
拾君不太习惯这样的对视,忙错开眼:“皇上不必忧心臣妾,皇上日理万机,更应保重龙体才是。”
严瑾淡淡笑着,转身斟酒,没再说什么。这时,拾君方窥得他的样貌——剑眉星目,俊逸明朗,是韶川数一数二的好品貌。
正当她暗自思索时,一只纤手递给她翠青的玉盏,她有些踌躇地接过,没有立即饮下。严瑾闭目将其一饮而尽,睁眼时瞥见那桌上仍有一杯满满当当的合卺酒。酒里映着的是她平静如水的面容,像结冰的湖面,风吹不起一丝涟漪。
“皇……拾君,这酒你若不想喝,便倒了吧。往后,叫朕云宽,可好?”他不等拾君反应便已将那琼浆玉液蓦地洒向桌脚,只眼含恳求地望着她。
“皇上……这,这不合规矩……”拾君惊恐地看着那空空如也的杯盏,局促地攥着褥子。
他突然朗声笑起来:“朕说的话便是规矩,所以,你必须这么称朕。”
拾君不服气地应了一声:“臣妾明白了。”
看她微撇嘴角的模样,云宽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发:“好了,不逗你了,你愿意叫什么便叫什么,以后,在你这,我只是云宽,而你于我,是独一无二的拾君。”
拾君发觉他这次用的是“我”,屋外人声渐止,而她听见心的漏响,鬼使神差地,她轻声应:“好。”
云宽和她相视而笑,二人眉目却不含情。
云宽先她一步拉开被子的一角,逗乐着:“早些歇下吧。”
拾君一愣,向床边走了几步复又停下。云宽见她一副呆头鹅的样子没忍住又笑出了声:“我会睡在榻上。”
拾君稍稍心安,只解下外衣便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云宽吹灭烛光,只留了靠近屋门的一盏,亦褪去外袍利落地在榻上躺好。就这样,二人想着各自的心事,心照不宣地并未打破这过分疏离的宁静。
她记得,太妃时常在她耳边叮嘱:“宫中最多余的便是真心。”可当她感受到那人手心的温度时,说心里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她与他早已定下婚约,可并未见过几面,对他的印象也不过太妃和祖父提到他的寥寥几句。
家族精心安排的金玉良缘,她没来由地抗拒。今日一见,她也还未动心,只是那人既然在她面前用了“我”,或许,她可以试着拿出一点真心待他的吧?
她未饮那酒,不是因为她不愿,只因她看到他手上有一层薄茧,以及几处好得不完全的疤痕,这会是在外六年的质子生涯给他带来的吗?
在床边走走停停,也并非她害怕会同他同枕而眠,只是她不巧看见他背过身时无比淡薄的面孔,烛光悉数被他避过,好似周遭一切与他无关。这场联姻,他也不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