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高兴将事情大概与老人说了一通,老人一直没有回应。
周循上前恭敬抱拳,“晚辈周循,拜见老前辈。”
老人吐出一串烟圈回应。
周循没有丝毫动容,依然呈双手抱拳状。
苏小小虽然心中不耐烦,却也不得跟着周循有样学样报出姓名。
老人仍旧没有理睬,而是扭头盯着刘高兴,嘿嘿道:“小崽子,怎么今天有空陪我这个老头子啊?”
陈笑笑躲在刘高兴身后偷偷做了个鬼脸。
刘高兴一脸认真,“师公,周大哥是我恩人,你快点帮帮他吧!周大哥都找了好几年啦!”
老人“哼”了一声,视线越过周循,“哎呦!彩儿今天怎么舍得来看我这个江湖骗子啊?”
陈笑笑吓了一跳,从刘高兴身后扭扭捏捏地走出,看向周循,又别扭半天才说道:“师……师公!周大哥确实是我俩的救命恩人,求求你,帮帮周大哥吧!”
从来没给过老人好脸色的陈笑笑第一次朝老人低下头,第一次乞求老人。
老人终于瞥了眼周循,周循迎上老人深邃眼眶,点点头。
“你自己觉得,你还能找到他吗?”
老人声音混浊不堪,但周循听得一清二楚。
周循直愣愣盯着老人,“他叫陆凭,是我大哥。我一定要找到他,无论如何。”
老人突然干笑起来,没有人应和他,所以他的笑声在暮色里有些诡异和寂寞。
老人吐出最后一口烟,磕了磕老旧发黄的烟管,“一定?小娃娃,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是人力所不及的!你还太年轻,是不会懂其中的道理的。”
周循露出无奈的微笑,“老前辈,我这一辈子最大的两件事。一个是报仇,另一个就是找到他。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找到我找不动为止。”
“老前辈,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就很笨,连深奥一点点的文章都看不懂,但我会不停的看不停的看,直到能看懂了为止。我觉得和这是一样的道理。”
周循突然眼神坚定,“不死不休。”
老人没有理会,转头看向苏小小,和蔼笑道:“小姑娘真漂亮啊可有心仪男子?我有几个徒弟人不错,模样也还过得去,有啥想法没?”
苏小小为了不耽误正事一直在忍着这个老人,可他迟迟不肯开口。
苏小小再也忍不了了,她趁众人没注意一步向前指着老人斥责道:“喂!我们敬重你是看在你这么大年纪的份上,别倚老卖老!到底能不能帮忙!”
周循惊讶之余赶忙捂住苏小小的嘴,向众人连声抱歉。
刘高兴却道:“没事的,周大哥,没事事的。平时笑笑也是这样跟师公说话的,师公习惯了——”
刘高兴瞳孔放大,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去,陈笑笑的脚正踩在他的脚上不断摩擦。
他连忙附在陈笑笑耳边说了几句,这才免了皮肉之苦。
老人被这一幕逗得哈哈大笑,过了许久他才停下来平静道:“好了,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暂且睡在屋中,明日一早我自会告诉你们答案。”
周循闻言赶忙推着愤懑不平的苏小小走进偏屋,刘高兴嬉笑连连地牵起陈笑笑走入正屋。
夜色彻底笼罩大地。
不多时,周循从屋中走出,一同出来的还有灰头土脸的刘高兴。
刘高兴哈哈一笑调侃道:“周大哥,你咋也被赶出来啦?”
周循皱眉问道:“男女怎能共处一室?”
“啊?!你和苏姐姐不是这个?”刘高兴伸出两根拇指碰到一起坏笑着看着周循。
周循摇了摇头。
刘高兴悄咪咪摸到周循身边,睡意渐浓沉沉睡去。
周循转头看向太师公,夜月寂寥。
一直闭着眼睛的老人睁开眼。
…………
经过一夜的翻来覆去,苏小小坐起来望着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她轻轻坐起身却发现地上草席已没了周循身影。
赶忙套上外衫推开柴门,老人怡然静坐。
苏小小轻手轻脚来到老人身前,轻声呼喊。
老人没有睁开双眼,却开口说话,“漂亮小丫头,是在找他吧?”
苏小小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唉!那臭小子就是一根筋!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身上那种晦暗不明的命数,所以才不愿帮他。不管我说什么,他还是不愿相信事实啊。丫头,他这辈子就不是什么好命数,注定是祸大于福喽!劝你啊,早做打算。”
老人这次说得话格外的多。
“什么意思?”苏小小突然有些急躁,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
老人这次没有直接开口,他睁开深邃双眼,矇胧天色中显得愈加诡秘。
“他在五个时辰之前就问过我了,我给他说了一个地方,那里有他一直在找的东西。”
然后就没了下文,苏小小静静等待。
老人终于拗不过她,叹气幽幽道:“小丫头,老头子大概知道你的心思,我就问你一句。当真不后悔吗?他这一生,可不是表面上的一个修行者那么简单。”
苏小小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你这个老头子管这么多干啥?”
老人说了三个字,然后他望着女子身影渐渐远去。
玄黄墓。
墓地距太师公住处并不远,也就几里之遥。
如果运转气机的话,几乎转瞬之间即可抵达。
可这区区几里的路程,周循走了五个时辰,每走几步就莫名停下来望向远方。
没有人知道这个幼时离乡年少又无家可归的青衫郎在想些什么。
这个年轻人自很多年前起就没有笑过了。
苏小小一直默默跟着周循,不打扰他,远远地看着。
终于走到尽头。
肃穆石碑整齐排列没有尽头,周循认真地挨个看过去。
过了很久,他在一块石碑前停下,就那么静静站着。
很平静。
石碑不高,上面刻着两个字。
这个明明很年轻的年轻人,敢越境挑战生死不顾,青衫仗剑无所畏惧,落魄过也潇洒过,却被这一块普普通通的石碑压得喘不过气。
不是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也没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只是感觉心中某个支撑他活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碎掉了。
先是心脏,然后是胸腔,再到躯干,最后蔓延到四肢,流动的血液一点点变凉。
苏小小慢慢走近站在他身旁,她没说一句话,只是陪着他。
周循靠在石碑上,颓然滑落,蹲在那里。
悲伤在整片碑林氤氲弥漫开来,像是要把人淹没。
周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明明刚入秋,苏小小却没来由的有些冷。
周循小心地脱下青衫,紧紧抱在怀里,动作无比轻柔。
过了很久,他抬头望向天空,数不清的雨滴从那里坠落。
苏小小抬头看向那块石碑,上面写着两个字,陆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