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节一到,远嫁的和亲公主们便要回门了,阿姊也会在这时回来。这么一算,她嫁去也有三个月了。
春宴一开,举国同庆。早膳是皇宫贵族一道吃的;午膳便去了京城最好的酒楼;晚膳便是各家自行玩乐。
我与母妃、祖父、阿姊和潮国王爷一同在夜市中玩。他们远远的走在前头,同阿姊虚寒问暖,而我则独自跟在他们身后。其实我也想同阿姊说话,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吓得我糖葫芦都掉了。我回头一看,是七皇弟。我又气得哇哇叫,让他赔我糖葫芦,旁人见了都让开了道。我才不管呢,反正别人认识我,指不定把我当成了谁家的泼辣小姐呢!
“阿姊,别生气。”七皇弟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抽出了一只锦鲤灯,我立马绠欢天喜地了。
“我不生气了,谢谢你,七弟。”父皇说在外头不能带“皇”字,否则容易被杀头,于是我便直接叫了七弟。
“阿姊,你能不能别叫我弟?”七皇弟有些闷声闷气的说。他拉着我的手,涌入杂乱的人群里。
“那叫你什么?”我看了看四周,猛然发现母妃他们全都不见了踪影。
七皇弟带我停在了卖糖葫芦的摊前,一边付银两一边说:“呐。阿姊叫我珩儿吧。”
什么啊,不让我叫他七弟,他却要叫我阿姊,这是何意?
我眉心跳了跳,接过了糖葫芦,虽觉得不太妥当,但还是干巴巴的说了句:“珩……珩儿……”
他似乎很满意,又拉着我走向人群。
我忙拉住他:“七,不对。珩儿,我阿姊他们不见了,我得去和他们会合。”
七皇弟又拉着我向前走,满不在乎地说:“我已经提前说好了的。”
“说好什么了?”我有些心急。
“你今晚陪我玩,我和母妃,秋妃娘娘都说好了的。”他的模样极为认真,不禁让我想起了去年:他赖在我院门口不走,他说他同他母妃已经说过了,我问他说过什么了,他说他那夜不回去,在国公府睡。
分明才过了那么点时间,为何七皇弟变化如此之大?
分明也就过了几个月,这小子竟比我还高上一些了。
他见我愣神,又拉着我没入了人群中。
周围人群喧嚷,欢愉的场面随处可见。人们去买东西或遇见熟人都会说上一句:“新年安康!”
七皇弟带我去了留仙楼,阿姊带我去过两回,说那是京城内最大最有特色的酒楼。
酒楼里的人似乎比外头更多些,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走在我前面,为我挡住冗杂的人群。
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磕磕绊绊的上了四楼。
那儿人稍微少些,他也没带我进包间,而是直接去了外廊。
外廊上人倒是比包间内多些,一个不小心就会与人撞上,他为我挡住人潮,寻了一处人少的地儿。
顷刻间,远处绽起烟火,五彩斑斓,好看得紧。我偷摸瞟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未分丝毫眼神给我。
他自顾自的看烟火,就仿佛我是个透明人。
我想我当时应当比较难看吧,否则,为何七皇弟带我上楼看烟火,却不看我一眼呢?我收了收思绪,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远处的烟火上。
那烟火照亮了半边天,照的满城光亮,它或许在暗示游国未来的繁荣昌盛呢!
过了许久,他掏出一块帕子,打开后向我递过来,是块桃花酥。我看了看摇摇头,并没有要。
他愣住了,想要塞到我手里,态度坚决。我一直在拒绝,突然就腻了,看都不想看一眼,这么一拒一塞中,桃花酥落到了地上。
他有些陌生的看着我,不知什么时候他眼里蒙上了一层雾,看得我有些心慌。他不说话,低着头去捡那脏了的桃花酥,我去拦他,他却甩开了我的手。
“珩儿。”我张口叫他的名字,他又看着我,我不解却也没再说话。
他起身,上前一步,像从前那样搂住了我。他的怀抱变得很温暖,一点儿不似去年,这次我没有推开他。而是在他背上轻轻的拍,像母妃哄小时的我一样
七皇弟将头埋在了我的颈窝上,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到了我的皮肤上。我想要看看他究竟如何了,他却死死的抱住我不撒手。
我无奈,只得哄到:“珩儿乖,一会儿我同你去赏河灯。”
河灯是春节必放的,就在天桥下。那一片水域平缓又开阔,任何人都可以在此处留灯,以示祝福。
“不要。”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上次说带我来集市都没有做到的。”
我不解他为何要纠结此事,我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哭,他分明是那样冷面的一个人,似乎所有情绪都不会外露。我愈发害怕他会变成像父皇一样的人了。
我们最终还是一道去看了河灯,
他放了一只,我却只是看着。
“阿姊不好奇我写了些什么吗。”游初珩抬眼瞧着我。我摇摇头,他写了什么又与我何干呢?我蹲下来撩了撩岸边的水,冬日的水寒得彻骨,如同他的心一般。
他见我不问,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二)
自春节以来,我便再没见过游初珩了。其实也没关系,四月初八是我的生辰,到时他自会来的。
但在二月份时,母妃告诉我出了大事。
“辰儿被废,珩儿被封为储君了。”母妃眉眼间净是担忧,我不晓得她为何而担忧。
“为何?”我看着母妃,她皱着眉的样子也是那样的好看,一举一动都能动人心魄。
母妃摇摇头,她轻轻搂住我,同我说:“楠儿,不要怕,母妃会护着你的。”我一点儿也不怕,可我分明感觉到母妃的身子在颤抖。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她抱着。
临近我的生辰,整个国公府都跟着忙碌了起来。听母妃说,父皇也让礼部好好操办,可我不懂这究竟是为何。
直至我生辰前一天,母妃才同我说,父皇还邀请了附近国都的一些王公贵侯来参加我的寿宴。我大惊:“不过是一国公主的十四岁生辰,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呢?”
无人回答我。
四月初八,阿讼早早将我叫醒,为我穿衣,梳妆打扮。
她为我拿来衣裳,那是一条浅红色的裙子,与我平日的穿衣风格大有不同。不知为何,我穿着十分的别扭,而我自认为,自己的样貌是配不上那条裙子的。
阿讼与其他两名婢女在帮我梳发上妆,我瞧着镜子中的自己,竟发现右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大了一些,又黑了点儿,心中不禁感叹:为何会有我这的相貌丑陋的公主呢?
我又想起来了其他几位皇姊妹。
大皇姊我只见过几面,是在春节时,偷偷瞧上过两眼。大皇姊样貌雍容华贵,自有一番国母之相。可却早早地被送去与汐国联姻,迎娶她的,本是汐国不出名的默默皇子。可汐国王室纷争,鱼死网破,最后竟让大皇姊的夫婿贪了个便宜。那汐国先帝临死前,将王之冠冕授予了他,好歹也算不辜负大皇姊的一番气态,终成了他国的皇后。即便异议颇多,也稳住了脚跟。大皇姨的确让我信服。
二皇姊在游国内寻了驸马,她长相乖巧可人,让人一眼便忘不了怀。虽然她也在京城,我们却不能常常相见。她看似温婉的一个人,却叛逆的选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商人。国内国外处处有生意,他们便四处奔走。其实我也挺羡慕二皇姊的,只有她破了规矩,选择了自己想要的。我想她应是幸福的。
阿姊就不用多说了,她长得张扬又明艳动人,是京城中许多公子文人的仰慕者。她最是耀眼,最是优秀,也最是听话,她听从了父皇的安排被送去和亲了。听母妃说,潮国太上皇重病,便只派了节度使来贺寿,阿姊并未回来。我自是有遗憾的,可却又无可奈何。
八皇妹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今年刚满十一岁。她长得倒似个小妖精,伶牙俐齿,可爱的紧,也最是让人心疼。听闻她还没有安排婚事,我倒是挺替她高兴的。我希望啊,皇妹能同二皇姊一般寻得心之所向,寻得自己的幸福。
再一看自己,毫无特色,这简直有辱皇颜!
一直至日中,阿讼才扶着我慢慢进了宴席。父皇邀请的几位王侯也来了,还有皇子皇孙,许多许多人,瞧得我都眼花了。
父皇坐在上席,他招了招手说:“小楠儿,到父皇身边来。”这话说的倒是极其的宠溺。
他唤我过去,我有些怕,但还是听话过去了。
我拿起酒壶为父皇与母妃斟了一杯酒,我没瞧见那月皇后,以为是因前阵子的事儿才没让她来的。
我环顾一周,未见游初珩来,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若是迟到,怕是会被父皇责骂呀。
母妃示意我去为宾客们斟酒,却被父皇拦下了,他沉沉的说:“众位客人,稍安勿躁。吾朝最容不得迟到之人,还烦请众位等等,待宴席一开,再让小楠儿与诸位酌酒也不迟。”
无人有异议,似乎大家都是低着眉,顺着眼儿。我连大气都不敢喘,届时,我又该如何同那些宾客说,我并不会喝酒呢?
终于,游初珩还是在宴席开始的前一刻来了。
父皇却有些恼怒:“珩儿,你身为未来储君,竟晚到这么久,你这般对待宾客,让吾如何安心将这天下交于你手中?”他神情严肃,吓得身边的婢女都快跪下了。
游初珩环顾一周:“还望诸位宾客见谅,的确是本皇子处事不当,到时宴中任各位罚。”
父皇还想说什么,却见另一位客人开了口:“游皇,既然这是六公主的生辰宴,就不要动怒了。这算私事,还是莫要在这说,既然宴会已经开始……”他不说话了。
父皇知道那人在奚落他,说他处事不当,所以他脸色不太好,但他还是没多说,只道:“既然谁四王爷开口了,那便开始吧。”
(三)
宴席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我感觉我的胳膊都不再是我的了,父皇却对我说:“一会儿,小楠儿你去跳支舞看看。”
我不理解他为何意,却还是点了点头,反正母妃之前教过我一支舞,虽算不上拿手,却也不至于丢脸。
下一刻,父皇便提议道:“不如,在座诸位都来表演个才艺如何?也好增进宴席的乐趣。”
有人同意,有人婉拒,父皇不恼他又道:“那诸位随意,为表诚意,吾先提诗一首罢。”
说罢他便起身,让身边的公公拿来笔墨纸砚,随后在纸上写下了刚劲有力的字。
很快他写完,公公便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城郭风雨未敢测,渺渺苍穹欲雨落。莫笑四月花开早,满城风光人人羡。”
诸位宾客听完之后纷纷鼓掌,更有甚者直言道:“游皇将这四月的天气变化是描写的甚妙啊!”
妙在哪儿?那人没有解释。我倒是觉得,这首诗暗含盼望国泰民安的愿望。
父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了抬眸子,随后看向我:“小楠儿,不妨你来说说,你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