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风吹开额前凌乱的头发,云优悠悠转醒。她四下望了望,自己不知何时被掖进了被子里,正在床上舒舒服服躺着。窗户开了一道小缝,她拨开窗帘,一轮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院子里的大槐树枝头。
她忽然就吃吃地笑了起来。她忽然觉得有种令人振奋的情绪从心底里升发出来。激动?喜悦?快乐?高兴?这些近义词细看都有自己的侧重点,她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在笑,好像是压抑了很多年的压力终于得以释放出来,她背负着整个魔界的命运——当然啦,也不是她一人肩负的——但是年纪轻轻却因为命运和自己选择的道路而奔波周转了很多年。她只是一个刚刚奔二的姑且还可以称为小女孩的小姑娘,却已经经历了普通人一辈子也未必会经历的心酸苦楚。
现在她忽然有了依靠——虽然这个后盾已经陪伴了自己五年。她在阴云密布的前路中终于寻得一点星光,她也有了放弃一切心结去奋力一搏的勇气。不管是为了魔界的胜利与复兴,抑或只是为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幅人世间最温馨的图景,她都要昂首阔步地走下去。
她的目光愈发柔和下来。“真的很像个家的模样。”她无意识地喃喃开口。
无论是云优,还是夜安河,确实都没有什么像模像样的家:母亲温妍早逝,父亲和哥哥常年驻边,姑姑对自己很好但眼下病重就剩了一口气,夜安河又始终生活在冥王的阴影里。客观来讲云优并不是那类多愁善感的人,夜安河也习惯于内敛情绪,能牵引着他们走到一起的机缘并不是“同类”的惺惺相惜,只是小孩子爱玩的天性。吃百家饭,和宫里的侍女与长老们打打闹闹,云优的童年和夜安河有记忆的童年绝对称不上悲惨。
可是在这样一个晚风吹拂着的凉夜,直面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的时候,总归也会看到那个失落的一角。夜安河在暴雨中在肆意挥洒的花香中在无休无止的噩梦中渴望着得救的时候,云优在与文的军港看到盯着那细长的峡湾站成一尊“望妻石”的云起的时候,对“家人”的最原初最本能的呼唤,总会像一道尖利的闪电劈开心间苦涩的一隅。
所以现在他们有了彼此作为家人。虽然暂且没有契约,但是回忆着彼此温热的体温的时候,沉郁而深厚的暖意总会让人心安。
之于夜安河,她将是他唯一的亲人。
夜安河从后面搂过云优,没有说话。云优第一次注意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对于他而言却是奢望。
她听见他在窗台上摸索着什么。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那个藏在角落里的小盒子了。夜安河略显笨拙地为她把戒指戴上,冰凉的指环恰好落在她的中指,她静静望着那枚闪着茶色荧光的宝石。多美的颜色和光泽啊,云和石,一种极为稀有极为珍贵的魔晶石,能够与任何赋能类咒语共鸣,会封印住施咒者说的话,除了毁天灭地等级的禁咒之外没有任何外力能够摧毁它。
这是她的生辰石,是她眼睛的颜色。
夜安河的手覆了上来,也亮出他手上的闪闪发光的戒指。那是一颗岫烟石,像是一滴浓黑的墨落进青翠的池塘,染起一池深碧,不似云和石通透,摸起来却天然带着一丝暖意。它在赋能类咒语的操控下能够与其他魔晶石相合,之后无论这两颗石头分居在哪里,只要施咒者愿意,他总能找得到她。
云和与岫烟都是记忆相性的稀有矿物,但知名度和热度没有被炒起来,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定情信物,只有夜安河这种深度钻研过魔晶石矿物学的人才能挑出来这别出心裁的礼物。
“听听?我加了定向,只有你能听到。”他碰了碰云和石。云优小心翼翼抬起手,像是怕弄碎了什么吹弹可破的稀世珍宝——虽然云和的硬度在所有已知的魔晶石中排第五;她听到一点微弱的潮声,来自这间小院不远处的那片他们经常去散步的海滩,然后是一句同样微弱却掷地有声的话语:
“我永远爱你。”
她又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抽噎声,却不是来自云和石,而是来自自己的颈窝。这个轻易不会哭的男人此刻正像一只捣乱后没了脾气的猫伏在她的肩头,低声说了句:
“谢谢你。”
于是云优也安稳地拢住那微微颤抖的肩膀:
“请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妻子,安河。”
——————
《茫茫》
早春又临,仙族在花房间轻巧地摘下晨露与果实,在那潺潺的燕子河上摇起那艘叫“衔春”的船,又去往了那春草茫茫的地方;闲客漫步魔界江边,涛水茫茫,烟波浩渺间,摇橹声欸乃,忽见新生的蒲公英灿烂绽放,便已足够欢喜;人世间纵情书写那神怪茫茫,未曾间断幻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听得群星的回响,那是来自遥远异界的一曲弦音;冥天依旧混沌,幸得某个狭小的缺口能够窥见一线天光,那是血与火构筑的混乱而癫狂的梦魇中降下的一滴甘霖......
一程终了,笑泪并煎,但仍旧无人能参透这浩浩天地。山海茫茫,路也茫茫,不论行至何处,切勿忘记曾与春天定下的盟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