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弟子又道:“萧二姑娘也不见了,不知道长公子尸身失踪……会不会和她有关……”
今日是出殡的日子,那丫头捣什么乱?殷源流气得胡须乱颤。奈何早已习惯姜篱的胡作非为,他倒没有十分生气,只无奈说道:“随便寻个尸体塞进棺材,照常出殡。”
弟子虽然满腹犹疑,却也只能听从家主的命令,道:“是。”
***
岭南,摘星庐。
万山层叠,犹若一笔笔浓墨。一棵老松下,天机老人被一柄满是裂纹的长剑指着,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顺着凛冽森寒的剑身望去,持剑的是一个少女。她背着一个青年,眼神孤绝而坚毅。
而那青年脸上没有血色,纸人似的苍白,显然已经是具死尸了。只是由于含了寒蝉玉在口中,所以保持着生前的柔软鲜活,不似寻常死尸般腐坏僵硬。
“是谁告诉你老夫住在这儿的?姑娘,我说过了,”天机老人道,“这世间没有死而复生之法。”
“没有,”她的剑尖又逼近他的咽喉一寸,“那你就占出一个。”
好家伙,天机老人冷汗直流。占卜这等逆天改命的术法,必然付出巨大代价,他已经活了四百年,还想再活四百年。
他堂堂一个洞玄境修者,被一个小姑娘拿剑逼问,实在是很荒唐。若是旁人,他横竖杀了便是。奈何他修天机道,开了天眼,透过这姑娘的皮囊,他看见一个熟悉的故人。
是那个死了三百年的煞神啊……
他随手捻指一占,发现这厮归来不过一年时光,剑下已经有好几个洞玄境的亡魂。罢了罢了,他惹不起。他一个算命的,还能比那些用剑的更擅长杀伐么?
长寿的第一秘诀不是修为高,而是从心。
“停停停,”天机老人连忙改口,“老了,老了,脑子不中用了,一时没想起来,这不,我刚刚想起一个。”
“说。”
“姑娘不曾研习过星辰之道吧?”他抚须微笑,“沧海桑田,唯有星辰不变,正如大道,一以贯之。星辰之间藏匿着道法的极致,我占卜天机,要观星问道。天外天的尊者们守候星辰,也是试图从星辰之中窥得长生大道啊。”
“说人话。”姜篱有些不耐烦。
“天上有一颗星,司生死轮转,万物荣枯,”天机老人望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此星名曰‘溯生’。你上天去摘了这颗星,大约就能让你背上这个人复活了。”
“上天?”她微微皱眉。
要上天,只能御剑。当年御剑登天外天是她功法极盛之时,凭现在的功体不知能不能再次登天……不管了,试一试。不行,就再试。
她转头要走,天机老人忽然又道:“御剑摘不了星。孩子,星辰有灵,如大道之眼,在它们的眼皮子底下,你必须心诚,半点把戏都不能做。”
“不御剑,如何摘星?”她问。
“走问天阶。”
姜篱蹙眉,她只听过“朝天阶”,未曾听过“问天阶”。
天机老人娓娓道来:“朝天阶通往天外天,问天阶通往万千星辰。这是星辰给妄图摘星之人的试炼,上问天阶者,如登刀山火海。唯有不用御剑飞天,赤手空拳爬到最顶端,你才能摘到你想要的星星。一旦你御剑,问天阶会立刻消失,让摘星人跌落天空,粉身碎骨。”
如此艰险的试炼,姜篱听了眼也不眨,只问:“你能开问天阶?”
天机老人顿了顿,点点头道:“能。”
“开。”
少女一意孤行,天机老人无可奈何,大袖一挥,飞至半空,手中连续结出数个繁复的手诀。手诀停下,摘星庐的悬崖边立时现出隐隐亮光,恍若飞雪堆砌,化为长阶,一阶一阶堆叠,通往空中云雾。
天机老人把记载了群星方位的星图交给她,她接了星图,提步要走,他出声道:“孩子,我劝你算了,一步步走到天上去,这路多远啊,还得走在刀尖上,走在火海里,你一个女娃,怎生受得住如此磋磨?况且,即使你摘到溯生星复活了他,他也要承受逆天改命的因果。”
她停了步伐,立在天阶之下。
天机老人以为她要放弃,可她只是站在那里,望着水墨般的群山和云雾,久久不曾言语。
在天机老人的印象里,姜篱这个人狂妄恣肆,天下莫敢与之争锋,他从未见过这女孩露出如此茫然无措的神情。
这一刻,她不似传说中的煞神杀胚,倒真像个孩子了。
“你修天机道,通晓万物万事,”姜篱忽然发问,“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让人如此难过?”
喜欢殷雪时让她难过。
喜欢殷识微也很难过。
她立在风中,觉得自己是个空心透明人,呼呼冷风穿透她,她像一缕飞蓬飘羽,找不到根基。
天机老人呃了半晌,不知如何回答。他低头挠腮,待想好怎么答时,却见姜篱已经背着那死去的青年踏上天阶,消失在云雾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