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谢阿福的父亲便教导他,危险和收益总是并存的,风浪越大,鱼儿越多。
卢溪渔村那些无论刮风下雨都会出海的汉子们,更是让那些破败的木架和渔网间,充斥起了野草般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这使得童年在这般环境里野蛮生长出来的谢阿福,从小便拥有着无惧于天地的勇气。
1997年,刚过完18岁生日的谢阿福,怀揣着对螃城这座大城市的无限憧憬,包里仅仅塞了两件衣服便搭着村民的渔船来到了泥滩的海鲜市场,独自开始了勇闯天涯之路。
但很快,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便遭遇到了当头棒喝。就像是如今的谢阿福自嘲那般,太阳一落山,来自渔村的他就像是一条死鱼一般,被二郎神的照妖镜现了原形。
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没有金钱、没有学历、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空有一身蛮力的他在螃城处处受制。洗盘子、搬水泥、扛电器……谢阿福在城市底层的淤泥里挣扎求生了一年。
这一年,他从那个昂着脑袋满是自信踏步在阳光下的少年,变成了建材市场门口蹲着捡烟屁股抽的狼狈身影。然而由于没掌握水电工等技术能力,即使是在这遍地挣扎求生的工人堆里,谢阿福仍然是混得最差的那个。
“我那时候就像是肚子翻起来的死鱼,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朝上看,看到的都只有黑色深渊一般的海底。”
颠簸的车厢内,谢阿福再次看向窗外,眼底印着的是深邃的黑色,偶尔划过路灯的那一丝白色光亮,很快就被那黑色吞噬得一干二净。
每说几句话,谢阿福总是会沉默一段时间,袁褀并未出声引导对话的节奏,而是颇为耐心地等待着。因为袁褀知道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有着比这趟公车还要颠簸的起伏思绪。
但他此时的生理状态却稳定的出奇,明明开着窗吹着风,却没有半声咳嗽。仿佛他的身体状态也随着他的回忆,回溯到了久远记忆中的某一个时刻。
这次大概沉默了有两分钟,谢阿福才再次突然开口,指向了窗外的一栋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建筑,正对着马路的墙面已经脱落了三分之二的墙皮,配上路灯下斑驳的树影,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快坍塌的危房。
建筑上没有挂牌,大门处落下的铁皮门边缘已经起了卷,依稀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堆砌着杂物的地面。
“这里就是老建材市场,现在已经关停了。九八年的时候,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林大野。”
谢阿福记得,那天建材市场里早早便有人收到了消息,说是晚些时候会有维德钢厂的人过来招工。
当时,会混迹于那儿的人大多都没有稳定的收入,有些是跟着工地的项目走,有项目的时候干干活,没项目的时候干干散活。
有些,则是靠着各种临时单子勉力维持生计,帮人洗洗车、修修东西……五花八门会各种技术的都有。
可谢阿福啥都不会,所以基本上只有在工地来找人的时候碰碰运气,工地工种多,还有一些没啥技术含量。
但维德钢厂招工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是要上岗的厂职工,是稳定的饭碗。对于这些吃了上顿便开始担心下顿的人来说,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无论是平日里跟工地的还是做散活的,都挖空心思想要得到维德钢厂的岗位。那时候他们都会在一个牌子上写明自己会的手艺和技能,谢阿福看着他们是划了又写写了又划,每个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但谢阿福没凑这个热闹,他从来没觉得这种好事儿会有落到自己这条死鱼头上的可能性。所以他只是蹲在建材市场门口,有些好奇地等着观摩,那螃城第一钢厂里出来的家伙会是什么模样。
只是谢阿福在那儿蹲了几个小时,都没见到一个大张旗鼓的气派队伍,他打着哈欠意兴阑珊,开始四下寻找有没有好一些的烟头。
就在这时,一双脏兮兮的跑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谢阿福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灰色马甲外套的年轻人,长相普通但气质成熟稳重,应该要比自己大上几岁。
“捡烟头吸容易感染病菌,身体差了可就什么工都做不了了。”
“我现在也做不了啥工,能混一天是一天。”
对方听到谢阿福的话皱起了眉头,“你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