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自然而然接过姜汤喝了起来,才觉得喉间舒服起来。这时,躲在门外的小妹秋丫看见哥哥在喝姜汤,便想进来拿些针线,不妨被张母呵斥出去:“死丫头,说了几回,你哥哥读书时不准进这个屋子里来。”
“娘,线不够了,我来拿些。”秋丫怯生生地说,处在门口几步不敢动。
“早和你说了。什么针线都准备好!都拿去,不准再进来,听见没?”张母扯着小丫头地肩膀一边走一边说。
春生摇摇头,心想着等放榜,若是入了,便接着考春闱,早日带着家中一老一小过得舒坦些。刚落笔没多久,小妹就进来,抬起手挡住嘴巴,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华府那边来人了,说是,说是要打听那日落水之事,母亲担心华府会对哥哥不利,便谎称你去舅舅家小住。母亲还说,让你这几日出去避避,不要为此扰乱读书...”
“笑话,她主仆二人都是被我害得落水,我本该谢罪,只是连日身子不好,不变登门。岂能让母亲去?”
春生说罢便撂了外袍,找了件干净衣裳披上就要出门,秋丫死死拉住他,“哥哥读书聪明,谁人不知?咱们家马上就要熬出头了。等你当上官儿,再回来认错,华府也不能大杀你,这回去了,华府怎么把我们当人看,我听说华府家规森严,规矩众多......”
“此大丈夫身,如何作小人态?”她扬长而去,秋丫跑两步便倚在门前,泪眼婆娑。
华府院内,奇石嶙峋,雕梁画栋,水榭亭台,移步换景。虽是如此,步入内堂之后,景色渐变,松石庄重,白墙黑瓦上全是水墨画的典故。张母纵然大字不识,确实听过些故事,什么孟母三迁,她倒还能看出来。一路上心情忐忑,她本想问一问带路的丫鬟婆子,奈何都是衣服森严庄重的模样,她发怯,便不好开口。
到了内院,大丫头才说:“老夫人,张夫人已经带到。”立马有两个丫头打着卷帘出来,二人青灰色的夹袄穿得整洁,头发也不似别的府的丫鬟各有各的花样,而是一溜的绑在脑后,凝成一股麻花。一个体量略长些的丫头开口说,“夫人,请进。”另一小些的丫头便引着张母进去。
入门便是一个偌大的山水画屏,画屏后人影重重,中间正坐的必然是老夫人,旁边坐着的应当是夫人,剩下几个站着的应当是丫头。
“画枝,将张夫人带进来,再摆张椅子来。”
张母小心坐下,又觉得不能露怯,故而抬头看上去。只能看见花白的头发和镀金的花鸟纹青绿上袄和深红的洒金云纹裙,便不敢细看。收回目光也不敢与夫人对视,如今还让她好好的端坐着,心里七上八下,脸上却只能笑着。
“张夫人,幸会。”老夫人开口,“我家孙女说,那日落水是令郎之故。我华府本该讨要说法,但她又说,令郎又救了她和我府上丫头。遭此劫难,是令郎之故,幸而没有酿成大祸,追究起来,倒显得华府不做人。”
张母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犬子闯祸,本就该罚,只是他自知罪过,不敢归家,躲在他舅舅家里。我也是恨得牙痒痒,待他回来,我定要好好骂他,让他跪在老夫人前道歉。”
老夫人不知可否:“令郎救人的事如今满城皆知。我华府向来看重礼数名节。我孙女在外与男子又此等肌肤之亲,还满城皆知。闹不好,我华府就成了笑话。”
张母不敢作声。
夫人站起来,问道:“我听说,令郎是城里有名的才子。不知可有婚配?”
张母摇头。
“今年乡试?”
“正是。”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老身听闻令郎腹有诗书,颇有些才气,想必秋闱定能上榜。先前左迁俞州的舒大人是德明三年的状元,又犬子至交,若令郎愿意入华府为婿,我华府可为其乘上拜帖求学,且进京赶考一切吃穿用度皆如我华府子弟,如何?”
张母心里觉得与华府小姐成亲不错,只是入赘不妥。便说:“不如等他秋闱放榜,倒是若是考中,再谈婚论嫁,岂不是好看些?若是没考上,也不好耽误小姐......”
“无妨,届时花谢银两,捐个小官,也就罢了。俞州华氏也算是百年世家,虽不是豪门望族,倒也能再朝廷上有些认识的人。”老夫人说。
张母看到华府做到这等份上,必是要让儿子光耀门楣,先做个官,等平步青云,再休再娶还不是看自家儿子的意思。
“如此,那便谢过老夫人和夫人,实在是我儿不懂事,害苦了姑娘们.......”
“既如此,先找媒人作一纸婚书,成亲之事便等他考中后再议。”
此番正和张母心意,喜形于色,吃了些点心便借口归家。路上喜上眉梢,正想着着大户人家忒看重名节了,就看见自己儿子风风火火地从巷子头小跑过来。
“你怎么来了?”张母唤住自己儿子。春生定睛一看,是母亲,便跑过来拉着母亲,上下大量,问:“华府可有为难?”
“未曾。你听我说,一个天大的喜事。”
“喜事?”剪云趴在窗沿边,一边闻着花香,一面问:“什么是喜事?”
华容低下头,脸色苍白:“成亲。”
“成亲?我听说过。”剪云抱着那盆花不放手,跑到华容身边,将小巧的木制花盆放在她腿上,脸爱着花,趴在她腿边问,“和谁?上次我一起拉上来地那个男人吗?”
华容点点头。
“为何要嫁给他?你喜欢他?”
华容摇摇头:“哪怕他自己不承认,但在世人看来,是他救下的我。二人双双落水,肌肤相亲,有损名声。且族中又训,女子只可与夫肌肤相亲,外守德,内修身。”
“何为名声?何为族训?”
“名声缘于名节,是为人生之道;族训乃一族之规,族生之道也。”
“我每日又两三盆花便足矣,所以老是以为,吃喝拉撒才是人或者的道理。今日才知,名声与族训皆是与人生相宜。可我看着这人的规矩到未曾使你开心颜,倒是常常闷闷不乐。若人生来便是苦呀难的,何苦来走这一遭?”
华容怔愣,看着低头咬着花瓣的剪云。那花瓣粉白相间,绿叶层叠,像极了街市蒸笼里粽叶上粉白的蒸糕。她也摘下一朵,慢慢送到嘴边,咬下一瓣。细细咀嚼,花香弥散,随之而来的苦涩从舌尖开始,往舌根蔓延。她没有吐出来,而是迎上剪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