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虚耗,待满腔柔情,一怀思念,俱在纸上,已然日出东方,金鸡唱晓了。复又将这一夜精力,所成回信,也从头至尾,再三再四地念了数遍。这才眼酸头沉,将信纸折叠起来,放在案上,要去歇息。
这一梦,昼也缠绵。待得醒转起身,床被凌乱,自己揉了揉头发,伸一个懒腰。下床来穿了鞋,想了一想,又去那妆案上,复把自己昨夜写的信,再开来再念。
青丘里四季皆春,每至山外秋冬时节,姐姐常使花开雪止,自己作乐。只有院中姐妹,欲赏秋叶冬雪之时,方依时令,教那果成实熟,花叶凋零。
一日天凉,院中无事,人多闲暇。弦姬挎着桃青的手,两个去那贪食街后,市集上去买东西。贪食街古名天口街,后因镇上茶饭点心吃食,诸般餐饮消遣,皆在此买卖,两边尽是酒铺茶楼,来这街上的人,都为吃而来,故都唤作这个名儿。也有叫作贪吃街的,也有叫作肚子街的。
先时那程修进山,在青丘里安身,闲来读书饮酒,与桃青在院子里厮混多时了。久后便去那旧日,净虚道长卖卦看诊的房子住下。此屋自张玦与弦姬成婚之后,搬去新房,这些年替另住过一二家人,新近时日,方空了下来。沧流思量要寻一个住处,不好终日在那院子里,故与桃青商议。桃青便又去寻药娥来,说此房正空,何不就教他来?因此上搬了进来,也忙了几日办妥。那沧流便于此地,给人家写字赋诗,也得些岁月消磨。
这贪吃街上,西边一溜,凉粉烫粉炒粉河粉,香飘满路,东边一排,挂面酱面泼面拌面,烟雾蒸腾;后头烤鸭油鸡,叉烧肥牛,更是色香满盈,点着酒气茶色,间缀蒸饺小笼包,世上人哪个抵得;街尾龙凤楼压住,一圈糕点小吃紧紧围绕,纵然丢在红尘里,也无一条街敢高则一声。
转过街尾角,后头是生料菜蔬,满街摆的是瓜果,挂的是火腿,牵的是牛羊,笼的是鸡鸭鹅。弦姬桃青两个,一手挎着胳膊,一手提个菜篮子,一头说笑,一头去买东西。这摊上称了条鱼,那铺里量了瓶酒,这店中切了斤肉,那楼下又歇了碗茶。
便趁这茶时,两个也不曾停下话头。桃青看了菜篮,扒拉着些葱蒜姜椒,并香菜香油,说道:“这些够不够?我估着未必能呢。”
弦姬两手指尖顶着茶碗,喝口茶,笑道:“上回在你男人面前,怎地就舔了下筷子,便饱了?这时候又担心东西不够吃,你这肚子是个甚么玩意儿?还能大能小呢?”说罢自己笑了起来。
桃青反嘴道:“呸!你这蹄子好的不学,专会跟那些贫嘴滑舌的混,到这么大了,还这样子。我小时怎么记得你可乖了,从不会说这些话,可见女儿嫁了人了,就糟蹋了。可惜了我的心肝宝贝儿。”
弦姬道:“你可惜呀?不如咱们回去吧。”桃青奇道:“回去?回哪儿去?”弦姬笑道:“当然是回家去了,你还能回哪儿去。”桃青把嘴一歪,笑一声,提起菜篮子,又去拉起弦姬,两个厮挽着臂膀,依偎着,望路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