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彩铺展开来,如海市蜃楼一般。
其中,有琼楼玉宇,硕大的宫殿,向上看不到尽头,脚下都是金砖铺成的地面,林立的柱子,上面雕刻着凤凰与龙,相互盘旋缠绕,又有各种奇珍异兽活灵活现,好像下一刻就会从石柱上跃出来。
向前,是一张王座。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一手撑着座椅,一手搂着娇羞的美人。
王座左侧,站着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
男子开口了:“见到神明,还不跪下。”
声音不大,却如惊雷清清楚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王座上的人,就是神明吗?
不少人跪了下来,还有一些则是心中不服。
“妈的,你让我们跪我们就跪?”
“你脸怎么这么大啊。”
“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砰砰砰!
但凡开口说话的,都在原地炸开,鲜血与碎肉飞溅在旁边人的脸上。
这就是神罚。
吵闹的游乐园上,顿时寂静无声。
有人跪了下去。
跪拜,代表着臣服,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是一个尤为陌生的动作,通常而言,这个动作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来了长辈才能见到,其他时候,也只能从书本上找到相关描述:
那是奴隶对于主人的臣服,是将自己的人格,尊严,乃至性命,都交付到了他人手上。从此之后,人,便不能再称之为人。
但此刻,跪拜神明……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至于王座上的人,是否是真正神明?没有人在意。
不服从,就是死。这个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众人面前,脑子正常的人类都会做出“跪拜”的选择。
几乎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包括古漠,方振海与他的三名保镖。
只有一人除外。
古漠拽了拽祝华,后者气鼓鼓的,双腿挺的笔直:“别闹,快跪下,保命最重要。”
保命最重要,这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祝华捏紧了拳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来。
“不错。”
王座上的男人出声了,他一张口,就仿佛有千万古钟齐齐作响。
“神明很满意。”王座左侧的男子笑着,“你们将为神明展现自己的价值。”
“接下来呢?要我们做什么?”人群中又有人发问。
这一问,与之前的问题相似,只是内涵却截然不同。如果非要形容:此时发问的口吻,就像是期待老爷临幸的丫鬟。
王座左侧的男子大手一挥:“神明的宠物们饿了。”
饿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在游乐场的边缘,走来一群怪物。
它们的样子像是猎犬,可本应覆盖在身体表面的皮肤,却全都被苍白的骨替换。咧嘴露出的利齿,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众人。
当然,诡异的样貌不是关键,关键是——每一只白骨猎犬,都有足足两米高。
这样的猎犬,足有二十只!
神明的宠物们,饿了……
白骨猎犬扑向一名男子,那男子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他的整个脑袋都消失在白骨猎犬的血口中,就连无头的尸体,都在很短的世间内,被猎犬吃的干净。
惨叫和哀嚎再一次在游乐园中响起,人们绝望了。
一只白骨猎犬扑向方振海,而后者惊恐猎犬的样貌,竟傻愣愣的待在原地,没有动作。
“少爷!”
魏经纶挡在方振海身前,双手捏住猎犬的牙齿,苦苦支撑着:“少爷,你快跑!”
有人反抗,有人崩溃,甚至有人不断对云端的神明跪拜,那是在祈祷,祈祷拿起屠刀的神明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王座上的神明,嘴角却轻轻扬起,或许在他看来,那些凡人的悲鸣,不过是一场生动的“演奏会”。
惊恐的悲鸣是清脆的钢琴,濒死的人嘴里发出的呼呼声响,是大提琴沉重的伴奏,高分贝的惨叫,是悠扬轻盈的小提琴。
这是由鲜血交织的交响乐。
忽然间,一道寒芒……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芒闪烁。
魏经纶只觉得身前一松,缓缓放开了双手。
在他面前,那只白骨猎犬眉心出现一道血线,而后血线飞快蔓延至全身。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白骨猎犬,此时竟从中裂成两半,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中间的断口整整齐齐,如抛光镜面。
古漠就站在猎犬身后,剑拿在手里,隶书“晓”字贴在掌心,手中宝剑血犹腥。
他只出了一剑,剩下猎犬却全都停下了,对着古漠呲牙,喉咙中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这些猎犬感受到了生命威胁,却不敢上前,只能以呜呜声响来警示。
“大胆!”云端王座左侧的男子呵斥,“你竟敢忤逆神明!”
古漠斜睨云端,朗声道:“如果臣服神明能换来生存,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啊……”
古漠又看着身后,那些绝望的,麻木的人们,声音越来越高:“为什么,不臣服是死,臣服,也是死?”
“神明自有安排。”男子怒道。
“自有安排么。”古漠摇了摇头,“什么狗屎神明。”
男子怒目圆睁:“你……”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古漠抬手,剑指南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给老子滚下来!”
………………
古漠的一句滚下来,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那些白骨猎犬不再匍匐,一个个张开獠牙扑了上来,距离古漠最近的那一头猎犬,饕餮巨口几乎能容纳古漠的整个身躯。
一只只猎犬堆叠在一起,如浪潮将古漠淹没。
“古漠!”祝华悲呼一声,就要冲上去,好在方振海手疾眼快拉住了她。
“你干什么!”方振海低声呵斥,“冲上去找死啊。”
祝华奋力挣扎着:“放开我!”
祝华的力量很大,方振海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她:“魏经纶,帮忙啊!”
魏经纶如梦初醒,连忙和方振海压制住了祝华。
两行清泪,从祝华的脸上划过,她看着猎犬堆叠起来的肉山,失声痛哭起来。
“别哭啊。”方振海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祝华,挠了挠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古漠,这家伙根本不是人啊。”
祝华怒目而视:“都这个时候,你还在说风凉话!”
方振海一囧:“我……”
话音未落,一道白色的光芒映入眼帘。
那是如蝉翼的一道光,轻薄如沙,如梦如幻不像现实应有之物。光芒穿透了出来,在肉山上下游走。
噗……像是吹爆气球的声音,一道道血痕在肉山上浮现。
那些伤口看着细小,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却深入骨髓,几乎将每一只猎犬洞穿,猎犬体内流淌的血液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从那些伤口中喷涌出来。
而后,骨头之间相互摩擦的咔咔声响摧残着耳膜。
肉山轰然倒塌,没有一只猎犬是完整的。
古漠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
血如雨下,笼罩着古漠周身,竖剑,冷眼,肃杀之气宛若实质,横空杀气结层阴。
祝华又惊又喜,张着嘴想要呼唤出来,嘴中却只能发出呼呼的气流声。
就连祝华本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那是每一个生物都拥有的本能——对于危险的预警与恐惧。
只是一个背影,一个持剑而立的背影,一个在血雨中凝视苍穹的背景,就已经让她本能的觉得恐惧。
哪怕祝华知道,站在她面前的,是相伴了九年之久的至交好友。
魏经纶俯在方振海耳边,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动了眼前的“魔王”:
“少爷,他真的是……你朋友?”
方振海瞪了他一眼:“怎么,怕了?”
魏经纶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方振海平静的说道:“放心,古漠的剑锋,并不是指向你。”
方振海的眼光复杂:“强者怯懦,却只会挥刀向更强者。”
“就这?”古漠冷笑着看着天穹,“所谓神明,这么点水平吗。”
王座旁边的男子,心中的愤怒已无以复加,他正要张口,神明开口了。
一阵轰然钟鸣中,依稀可以辨别出属于人类的语言:“有趣。”
男子怒气全消,对着神明弯下腰来:“您说的是。”
神明高高在上,能够引起衪感兴趣的东西不多,或许是昙花一现蝼蚁的悲鸣,或许是凡人在绝境中苦苦挣扎。
这不是正是一出好戏吗?
明白了神明的意思,男子大手一挥,有更多的的白骨猎犬进入了游乐场,不过数量是之前的数倍:足足有上百头!
古漠面色凝重,宝剑换到左手,右手背在身后。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将剑术练到极致的普通人:那薄如蝉翼的剑芒,就是他剑术登峰造极的体现。
看上去神乎其神的剑芒,不过是以最快,最精简的动作挥剑,从而形成的气流。
这一招,耗费了古漠七成的体力,右手已经脱力无法持剑。
之所以表现的云淡风轻,甚至对着神明挑衅,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从结果来看,对方并没有被他唬到。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古漠仰头,那辉煌的宫殿,在他的眼中忽然失去了光彩,再光亮的金银,若只是建立在旁人的鲜血之上,并以俯视苍生为乐,那便毫无意。
【如果我坐在那个位置】
不知怎的,古漠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
手臂酸痛,无人看到的地方,汗水浸透了衣衫。
但他仍旧举剑,直指天空。
身后传来脚步声,古漠回头,看到了祝华,后者的眼睛还红肿着,眼角还带着泪。
“我陪着你。”祝华笑道,不见平日的彪悍,她逆着光,站在光影之下。
这是古漠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哎呦,少爷!你去凑什么热闹。”
在魏经纶的呼喊声中,方振海走来,站在古漠身旁,嘴里嘟囔着:“我不喜欢这个神,真的不喜欢。”
古漠笑了,笑的很开心。
自从得知母亲重病的消息之后,他就很少笑的这么开心了。
方振海一个机灵,揉搓着手臂:“卧槽,你怎么笑的这么恶心。”
所有的感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上百头白骨猎犬冲了上来。
古漠一手拿着宝剑,一手拿着剑鞘,分别塞在祝华和方振海的手中:“你们用这个防身。”
祝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你呢?”
可古漠已经迎上了狼群。
一米七的个头,甚至看不到两米猎犬的脊背,甚至就连他挥出的拳头,在那庞大的身躯面前,都像是针尖一样渺小。
可是,“针尖”却穿透了骨头。
伴随着一声哀嚎,古漠的拳头硬生生砸进一只猎犬的脑袋。
那只猎犬轰然倒地,古漠拔出拳头,手上还占着鲜血和粘稠的脑浆。
又有一只猎犬扑来,古漠脚下重重一踏,身形快到看不清晰,只留下一串残影,横移出去数米的距离。
“真的变态啊。”方振海感慨着,拿着剑鞘随意舞了两下,身体中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他幻想着,和古漠一样大杀四方。
正巧,一只猎犬奔到他身前。
只不过,方振海却脸色发白没有动作。
白骨猎犬的体型太大了,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每一颗牙齿都有他手臂粗细,口中的恶臭味令他窒息。
方振海退了半步,触碰到了同样在颤抖的祝华,心中一颤。
“TMD老子跟你们拼了!”方振海大喊着冲了上去,却因为恐惧,剑鞘脱手了。
完了……这是方振海最后的念头,他闭上了眼睛。
一阵温热洒在他的脸上。
“少爷……”
方振海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只剩下半个身子的魏经纶。
魏经纶露出一个凄惨的笑,仅剩的左手摸了摸方振海的脑袋:“少爷,你长大了……”
“了”字还在空中回荡,猎犬张嘴,将魏经纶的整个身子吞下。
“啊啊啊!”方振海咆哮着,爆发出远超平日的速度,捡起剑鞘,在猎犬咀嚼的下颚上不断敲打。
猎犬停止了咀嚼,摄人心魄的熊红眸子转动,落在方振海身上。
方振海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风。
那是祝华从他身边跑过,纵身一跃跳上了猎犬额头,手中宝剑插在猎犬右眼。
猎犬吃痛,咆哮一声摇晃脑袋,试图将祝华甩下去。
祝华死死捏着剑柄,然后用力一转。
猎犬的咆哮戛然而止,倒在地上捡起尘埃。
方振海不管这些,用尽全身力量掰开了猎犬的牙齿,在一片血肉模糊中,只找到了残肢:一只左手手掌。
方振海抱着手掌,不叫也不闹,只是眼神空洞坐在猎犬嘴里,一片猩红的脸上,泪水开辟出两道清澈。
相似的事情,不断在游乐场上发生着。
人群反抗着,以肉身对抗那些庞大的猎犬。
只不过,在一片呼喊叫骂声中,少了些麻木与绝望。
“老张!你说话啊老张!”
“我的手,我的手!”
“MD,老子就算死也要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即使最后仍旧难逃一死,至少,他们抗争过。
云端的神明俯瞰着,眉头皱了起来。
就如所有上位者一样,出于优势和地位的任何人,都绝不会喜欢“反抗”二字。
可在下一刻,一只拳头突兀的出现在云巅。
神明脸上变了颜色,这是他第一次时态:“逆流神,你怎么会在这儿?”
轰的一声巨响,云层的海市蜃楼被一拳打的支离破碎,云散天晴,万里无云。
就连地面上的猎犬,也被这一拳的余威波及,化作了肉末。
只不过,其他普通人却毫发无伤。
古漠找到了祝华和方振海,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了:“你们怎么样?”
祝华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方振海他……”
方振海站了起来:“我也没事。”只不过他嗓音沙哑。
古漠看着他怀中的手掌,眼中按淡了下来:“节哀。”
方振海没有回应。
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你们看!”
所有人仰头,看着云层消散的天空。
一男一女两人,在空中交手。
女子一袭如沙白衣,面容看不真切,赤着脚,看上去较小的拳头确有无穷的力量,一拳轰在天幕,整片天地都在震动。
男子身穿黑衣,兜帽遮盖了面容,腰间有一道狰狞的伤痕,双臂画圆,轻描淡写的卸去了对方所有的力量。
两人身边,一个个梦幻一般的气泡悬浮,仔细看去,气泡中有一片完整的世界:有的气泡中阳光正好,不少人懒洋洋的躺在草坪上,有的气泡中正下着大雨,行人步履匆匆寻找躲雨的地方……
而这些气泡,随着二人的每一次拳脚碰撞,生生灭灭。
地面上的众人低着头,甚至都不敢大声呼吸。
天空中女子忽然向着下方一瞥,凭空摄来一块石子,冲着古漠一弹。
耳边刚刚响起破空声,石子就已经来到眉前,皮肤隐隐刺痛。
古漠:……
不是,你们两个打架,管我什么事儿啊,我招谁惹谁了?
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古漠根本来不及有躲闪的动作。
黑衣人男子突兀的站在古漠身前,接住石子握在手中。他大袖一挥,无尽的迷雾涌现,将众人吞没。
四周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天上地下,只剩下迷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