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跑到人烟渐稠的公共地段。葭珊终于体力不支,瘫坐在绿化带里的石凳上,头顶上有几分绿意,可以多少挡挡雨。血水混杂着雨水,在大腿上流淌,还有几块碎玻璃,扎在大腿里面。平日的葭珊,连被竹席的木刺扎脚都会哭得死去过来,去医院打针更是有如杀猪,可现在的她出乎意料的没有落泪,又或者是眼泪被雨水冲刷而看不真切,只是面庞露出凄惶的神色,咬咬牙把大片玻璃拔了出来,残留的碎渣只能等回家再处理。大抵,这冷雨就是最好的镇痛剂吧。
绿化带旁就是小区的主干道,只因下着雨,路上行人不多。可他们路过葭珊时,也只是看着这个大腿上流着血的女孩,然后转过头去当作没看见,一声不吭地默默离开。多么可笑,自己因为助人为乐而受伤,可往来的路人却没半个愿意助人为乐的。
一瘸一拐地捱回家,葭珊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刚才处于危机之中,狂奔不觉得疼痛;可现在脱离险境,痛意却找上门来,像个不知礼数分寸的赖皮客人。是因为自己无能的善心,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境;是因为自己是个女孩,所以穿裙子就是勾引人犯罪;是因为自己过于弱小,没有力量,所以“落后就要挨打”。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大得好像逃不出去一样。
“缺魂儿,日恁的净惹事!怎么弄的?”葭珊满腿血污地回到家里,不出意外被菜店婆骂了一顿。“菜店婆”就是葭珊的奶奶,早年守寡,一个人靠卖菜拉扯起俩儿子。
“是……是我爬树的时候摔倒了……”葭珊嗫嚅着,不敢实话实说。
“那身上的玻璃渣子呢?”
“……下来的时候摔到带玻璃的墙头了……”十年前有些地方没钱,拉不起电网,但是为了防小偷,会在水泥墙墙头砌一堆玻璃片,所以这个谎撒得也不算太低劣。
菜店婆把葭珊带到房间里,拿出酒精和镊子,开始挑残留在皮下的玻璃碎渣。冰凉的钢针过火消毒后探入皮下,异物的触感令人头皮发麻,仿佛这钢针的另一头通着电一样。葭珊痛得连连叫苦。
“知道疼还出去疯?死丫头!”
“如果我说是一个男的要掀我裙子,我不让给他打的呢?”葭珊低眉下眼地说道。
没想到菜店婆蹭的一下火气更上来了:“穿这么大红色的裙子,别人怎么专找你茬不着别人的?你少在这胡七八说,莫不是被雨淋昏了头!”
三十年?四十年?还是五十年?因为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菜店婆甚至都没穿过几次亮色的时新衣服,因为寡妇是不能打扮得风风光光漂漂亮亮的,不然就是不守妇道,要被乡里乡亲唾骂的。现在看到葭珊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心中的嫉妒、醋意、委屈等情感一齐涌上老寡妇的心头,纵是孙女也骂得。早晚是泼出去的水,她一心只在大儿子生的嫡亲孙子身上。
菜店婆骂骂咧咧地挑完玻璃渣,又做了个简单的包扎,走出房间,去厨房继续准备晚饭。葭珊换了一身衣裤,呆呆地坐在窗前,看雨滴敲打窗沿。合金的窗框像劣质的画框,而雨水打湿的街景则像是濡湿的铅笔画。
不多时,已经是将近晚饭的光景。堂兄下了补习班,父亲接他回来,叔侄二人一同到家。刚到家,菜店婆就把葭珊“爬树受伤”之事和盘托出,又顺被教训了两句:
“早说不能让小丫头出去疯啊野的,马上都上初中了,你看别人家小姑娘都斯斯文文的,就你在外面玩得一身泥水!”
葭珊的父亲在一旁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出于传统中国人的孝悌之道,他对母亲菜店婆一直是言听计从、不敢违拗的。见葭珊虽然脸色白了些,但神色镇定从容,想来伤得不甚重,他匆匆安慰几句,径直去饭堂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