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历七百七十八年夏四月道洲净水宗
槐生洞主林渊敬启:
净水宗一事遭人泄露,再无转圜的余地。我已布下绝灵大阵,另雇两名天榜杀手,伏杀参天涯于姑射山。望洞主届时从旁策应,定保万无一失。
只是参天涯若死,商某势必引火烧身,正道恐再无容身之处,在下能为虽浅,愿为洞主门下走狗,任凭驱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望洞主能开一线生机,商某感激涕零。
乙亥三月初七
商清阙留笔
信笺被骤雨般的滚烫的泪滴打湿,一如被暴雨摧残的梨花。握住信笺的手仿佛失去力气一般,任由它随风飘落。
参梦离仍不敢相信,他竟能做出这般事情。明明已经给了他所有,就连宗主之位他都不在乎吗!
内心仿佛被人活活掏出,被撕咬切碎,丢入滚烫的炭火,烧成灰烬,只余空洞。
今日的旭阳格外耀眼,透过纱窗斜照在她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参梦离从小到大,见过的人并不多,却对那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选择无条件的相信,他身上有一种魔力,让人无法抗拒。
但如今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连的事情,现在她只想把自己存在过的证明毁灭,也包括他。
在这个尔虞我诈,灵气至上的世界,真心实在是廉价。
参梦离翻开书籍下一页,同样夹着一封书信,是写给自己的。她用阳镜折射的光焰把它烧成了灰烬,毫不迟疑。
一闭上眼种种过往如走马灯般闪烁,依旧梦幻,但这绝不是梦。
记事起居住在苏州城,过着凡人的生活,可惜那时还不懂得自由的宝贵。当被父亲接回净水宗路途中,遭遇刺杀,幼年陪伴的长辈们全部战死。
当时数十名刺客将自己围困山野,当自己彻底绝望时,他出现了。打着把雨伞,背着柄木剑,只是多看了自己一眼,自己却鬼使神差般跟了上去。
即使是生死之际,他也能带着自己在山顶欣赏日出,被刺客包围之中背着自己纵身越下山崖,那年他十六岁。
可以为救陌不相识之人将生命抛之脑后,苏州一别,自己天真以为世界上这样的少年还有很多,来到净水宗后,才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可笑。
净水宗对于不能修行的自己而言,只是一个精致的囚笼。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要被监视,否则父亲便会惩罚自己身边的侍卫。
为了他们,只能违心做出一副乐意之至的样子。渐渐地,不知怎的,生活能给予自己的选择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选择死的权利。
直到那天,他如同珍宝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商清阙,你知道吗,能再次与你重逢我有多开心。每当我走在宗门之中,他们那双索取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饰。
我拼命的呼喊,他们仿佛听不到我,也看不到我。我努力的踮起脚尖,才发现他们眼中的倒影满是利益,根本没有我!”
当自己欣喜地诉说心中的不快时,他一个刚刚拜入宗门的臭小子竟敢当众把自己搂入怀里,他总是能轻易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二人独处时他总是沉默,分别时又总是那么决绝。无论怎么做,自己都挽留不住,或许那才是真正的他吧。白鹤为何流落于此?飞鸟为何生来没有翅膀?它们是否真正拥有过自由?
倚栏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任由冷风吹乱眉间的碎发,这是属于一个人的孤独迷茫,找不到答案。
”商清阙,你听得到吗!世界究竟有多大。”
每当自己思念时,商清阙都能感觉得到,他总能心有灵犀般回头望向山巅。感受着山间渐渐冷冽的朔风,他着急地挥手大喊
世界很大,风也很大,不知道他再说些什么。只是看到回应,山巅的少女热烈的挥舞着手臂,拨乱天边鎏金晚霞。
那时的自己笑得明艳如花,尽管没有听清回答......
离别那天自己百般挽留,
“能不走吗?”
他抚摸着自己额间:“我不能常伴你左右,你应该学着照顾好自己。”
“我一直都在学。”
“嗯,你一定能做到。我与宗主九天后要往姑射山执行秘密行动,要一两天的功夫。若不能及时返回,在我书房书架第三层左手第五本书里,夹着几封密信。你务必照着信封上面的地址帮我寄出。”
“让我寄信,我可能会偷看。”
“接下来你做的所有事情早就在我算计之中了。”
“我不信。”
“你,会相信的。”
他当时的唏嘘,为什么不能早些察觉?细细回想,全是骗局,他从始至终都只是在利用自己。
这倒能解释当时他为何正好出现,无论是翠屏山背着自己跳崖,还是当众追求自己,都不过是他上位的手段。
他的野心已经不满足于宗主的位置,背叛理所当然。
爱之深,恨之切,参梦离琥珀色的眼眸燃起熊熊烈火,再也无法熄灭:
商清阙,我会用余生去追寻,然后杀你。
得知净水宗宗主的死讯,各方势力首领纷纷前来吊唁这位老朋友。大殿正中停放着灵棺,举宗上下,无不悲痛不已,哀嚎震天。
参梦离一身孝服,泪痕已干,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她默默的烧着纸钱。道洲没有烧纸钱的习俗,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在殿下跪着的长老徒孙们,泪流不止,面容哀痛,比她还要伤心。
中午时分,各宗主到齐,围绕灵棺一周,江山楼主亦不能免俗。他将嘴角捂得严实,双眉紧蹙,看不透此时的心情。他也在为正道失去了一位臂膀惋惜。
“楼主,还请节哀顺变,宗主想来也是为了捍卫正义而战斗至最后一刻。他不会乐意看到我们如此颓废。”
灵堂之上,江山楼主神情肃穆:“孙正长老此言在理。净水宗此时群龙无首,还是需要诸位长老打理。
但首要任务还是应通缉凶手,其次推举新一任宗主,稳定局面,以免魔道趁虚而入。”
那位孙长老心中窃喜,若是能得到江山楼主的支持,大事何愁不成。
“楼主所言极是,我以宗门名义发出追杀令,凡取得商清阙项上人头,赏灵石四十万,任客卿长老。
只是宗主一事难有进展,实在找不出有何人才能可比肩老宗主。”
“欸,孙长老莫要妄自菲薄,参宗主名扬天下可不是因为一身玄功。只要有着一颗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赤诚之心。集合一宗的资源,还怕没有实力吗?”
江山楼主转而用那传音入密的功夫,继续说道:“长老,我心知你本就是正道的中流砥柱。
若有何需要,尽可提出,江山楼必定无条件支持!”
孙长老眉毛微动,谁都清楚获得江山楼的支持意味着什么,若不是身处灵堂,想来比起那中举的老秀才也差不多了。
灵堂之上的长老们眉毛直跳,谁都清楚获得江山楼的支持意味着什么,若不是身处灵堂,想来比起老秀才也差不多了。
“嗯,孙长老,参宗主的爱女就有劳你来照看。吾本欲久留,奈何诸事繁杂,暂先告辞了。”
“楼主,请。”
“请。”
半轮月牙独自悬在空中,将惨白的月光洒落大地,一片惨淡。
“唔,唔。。。”
时不时传来夜枭的叫声,将这瘆人的夜色烘托出诡异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