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摇摇头,说没和雇佣兵的尸体在一起。又说有研究员看到,两个矿工打扮的人出了研讨站大门,提着一把火枪往南走了,而稍后,有人就在地下监牢里,找到了两具被扒了衣服的尸体。
——完了。
莱尔斯倒着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树桩上,两只手抱着脑袋,冷汗直冒。
他知道,这回自己大难临头。非但费时费力搭起的雇佣兵、有罪学派、游骑兵三点一线的交易链就此断裂,证明自己犯下重罪的把柄,还多半落在了自己两次加害的对象手上。巴别尔估计已经反应过来,那天晚上,雇佣兵会如此精准迅速地抓住他,就是游骑兵在从中作梗。他不该在骑士的挑拨下冲动行事,他大难临头。
对面,弓箭手嘴里啃着面包,坐得离点燃的篝火堆很远,似乎在惧怕火焰。后勤官端来一杯热茶。他抬起头,隔着缭绕的热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时间仿佛回到了半个月前的那个傍晚。
他牵着马,还是个后勤官,一无所有。而弓箭手所坐的位置,坐着巴别尔,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夜里,他谈到自己的过去,谈到伊坦格雷特当权者的暴政与蒙恩者的奋起反抗,又说战友都战死了,他苟活于世,而现如今的当权者和曾经的别无两样。最终,他故意放跑了他,不知是出于寄托希望,还是为了以权谋私。
白昼里的火光在莱尔斯的眼中跳动,突然,一抹凶光一闪而过。
“砰”
游骑兵队长放下茶缸,擦了一把额头,仿佛恢复了神气。他戳起身来,对看向自己的弓箭手说:
“我很喜欢大剧作家欧茨·瓦兰尼斯·斯卡兰多的一句话,‘朋友,我不为了物质而活,可谁若要因此妨害我的美好生活,那他就该死’。”
一刻钟后,马厩空了。游骑兵三队挎着佩剑佩斧、扛着火枪,手里攥着马匹缰绳,列队站在帐篷之外,全员整装待发。
在莱尔斯的带领下,他们每个人都曾染指与雇佣兵和学者的交易,注定难逃一死——但只要所有知情者死于意外,所有证据被集中销毁,届时,即便王廷调查起来,即便在测谎秘法的威胁下,他们也仍留有一丝机会瞒天过海。
不多时,十数个游骑兵骑马上路,马蹄踏地声如闷雷,他们跟随弓箭手,一路向西,赶往油田攫取燃料。马队容易打草惊蛇,刚过中午,他们便开始步行上路,滚着油桶,绕过狭窄不易通过的森林,一路南下,蛰伏在林地当中,静候时机。
仿佛一个军队作战前的黄昏,兵士望着近在咫尺的旧宅,望着远方渐暗的天光,手里攥着面包和肉干,一股脑塞进嘴里,在纯粹的等待中陷入震耳发聩的缄默。在此之前,即便把兵器高价卖给雇佣兵,还干过向黑市兜售肉知论学派非法药剂的勾当,他们也只是为了敛财,从没有过草菅人命的打算。这就像是一条分水岭,跨过去,获得一线生机,否则,就必是死亡。
最终,趁着夜色的掩护,士兵们开展了行动,他们两两一组,一口气在宅邸的墙上、窗口里泼尽了十桶经过提炼的石油,划着火柴,在南郊的旧宅上点起了一团熊熊大火,而后,头也不回的,以最快速度往东北方的丛林里逃窜,不一会便消失不见。
另一边,巴别尔以最快速度从西北矿区赶回了南郊的宅邸,与纵火的犯人再度失之交臂。他跨出灌木丛,站在森林边上,转眼就近距离目睹了火光冲天的惨状。
旧宅周围的草地被点燃,热极了,门更是被烧得滚烫发黑。火焰的灼伤对巴别尔来说不值一提,可过高的温度却会使他体内的毒血滚沸,只是稍一靠近,刺骨的阵痛便席卷他的全身。
他回过头,四处寻找可用的降温办法,最终,三两下脱下外套,取下怀表,抓起几块泥土擦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冲向了旧宅,双臂护住头顶,“哗啦”,撞碎了脆弱的窗玻璃,破窗而入。
火由提纯过后的石油点燃,二氧化硫有毒气体在宅邸中恣意蔓延,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危急。狄奥尼还在房子里,但他不清楚伤员是否也在,只得避开被点燃的墙纸和壁画,踩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火势从一楼开始蔓延,窗玻璃炸裂声不时传来,好在巴别尔进入及时,二楼暂时并没有被波及太多。一条横向走廊接在楼梯口上,火舌卷着走廊右侧的地毯啃咬,他便向左跑去,拧开第一扇门的把手——刚接触就被金属把手烫了回来,血液像发了疯一样在体内叫嚣。
“嘭”
门被一脚踹开,里面空无一人,火势已经爬上了床帘。他立马又去开另一扇门。
另一边,狄奥尼蜷缩在盥洗室内,用水槽里流出的清水浸湿毛巾,捂住了口鼻,怀里死死抱着巴别尔交给他的火枪。他怎么也没想到,刚送走伤员克里夫不久,只是打个盹的间隙,一睁开眼,滚烫的火焰就已经包围了一楼的卧室,两扇门被烧得变形,窗台被火焰隔绝,灼热的空气呛得他呼吸都疼,只得逃进了盥洗室等待救援。
“咚”——
片刻功夫,大厅的木质房梁被火焰蚕食,压着储物柜一同轰然倒塌,吊顶灯摔了个粉碎,大火逐渐吞噬了楼梯,爬向二层,局势已经不容乐观。
“嘭”!
巴别尔终于撞开了二楼盥洗室的大门,抬头向内看去——
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