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外乡人脚下一滑,踩了个空,险些跌倒在地,幸好他及时扒住了凹凸不平的石壁,把脚收了回来。抬头看去,四周仍然漆黑一片,但滴水的回声速度改变了,他猜测自己应该进入了一个较为空旷的下沉式区域。
于是,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向自己刚才踩空的地方探了过去,摸到了一个粗糙、硬挺的薄片。
——一块布?用来做什么?
一块麻布,似乎很大,摸不到边缘,盖着不知什么东西,崎岖不平的,往左摸摸,是硬的,往右摸摸,又是软的。
巴别尔抽出施法短剑,召出环光灯秘法,一幅无比怪异的画面显现在他眼前:这是一个比他的想象还要更大的圆形溶洞,顶部不高,钟乳石几乎贯穿上下,中央有一个下沉的大坑,几乎占据了整个溶洞,仅留下左手边一条通往对面的单行道,连接着他现在所站立的地面。放眼望去,几十上百张形状各异的麻布,被铺盖在这个大坑上,用来盖住下面的东西。
那股古怪刺鼻的臭味,在这个溶洞内达到了顶峰。
巴别尔看着地下将要被填满的大坑,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取下连接在马甲纽扣上的怀表牵绳,将短剑顶部的圆环串了进去,腾出两只手,俯身,拽开了矿洞堆积的布片一角。
“……”
他呼吸一滞。
一块扁圆柱形的腐肉露了出来,在潮湿水汽的浸泡下涨得浮囊臃肿,呈现出灰白色,而在那之下,似乎还堆着别的物件。下沉的地洞深不见底,在肉柱的角落里藏着几块闪光的东西,起初,巴别尔以为那是矿石,仔细一看,却发现不对。
他双手用力,一扯,扯下了一大块糟烂的麻布片。这回,他看清了那块“矿石”的真面目——一坨脱落的、黏在一起的鳞片。
蛇人的鳞片被剥离下来,在漫长的时间里,顺着腐肉的弧面滑下,最终嵌在了溶解的脂肪里,闪闪发亮。在往下,失去麻布的遮盖,更多内容显现出来。成百上千皮肉脱落的肢体、森森白骨和人类毫无血色的四分之三张脸,层层叠叠,错落无致地被堆放在一起,囤积在暗无天日的矿洞深处,以粗糙的麻布掩耳盗铃。而这,还左不过是环光灯秘法所能照亮的冰山一角。
巴别尔的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毫无疑问,这是个巨大的填尸坑,自始至终,充斥整个矿洞隧道的刺鼻臭味,都来自于此。在雇佣兵无节制的消耗之下,主矿洞已经基本失去了开采价值。这下,他终于搞懂,研讨站的停尸房改造成地下监牢后,被榨干价值的实验体最终会去向何处。
万籁俱寂中,外乡人凝视着面前难以言喻的惨状,毫无怜悯地、讽刺地笑了。
——布拉泽人的确讲求物尽其用。
片刻后,巴别尔熄灭了环光灯,原路返回,走出了矿洞口。他准备继续北上到油田去,与骑士汇合,说明情况。尸体腐烂会催生吲哚与硫化氢等气体,更何况是这种大规模抛尸坑,他自己倒无妨,但若是维也纳斯的郡民为了开采剩余矿产,误入这个主矿洞劳作,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中毒问题,甚至危害生命。
他刚进溶洞转了一圈,这会儿,黑靴子底下便也沾满了污泥,随走动印在石板与土地上,逆着其他脚印往上走。
外乡人低着头,走了一段距离,却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劲,回过头,往后看去,他发现,除了自己来回一趟产生的四条脚印外,在雇佣兵那些泥泞的脚印中,有什么不和谐的元素。
从先前的接触来看,雇佣兵具有统一着装,矿工制服、防毒面具,有迷彩功能的绿色披肩,同理,雨靴的橡胶防滑鞋底也采用一致设计。因此,地上本该只有两种鞋印,一种属于他,一种属于雇佣兵,然而,实际上,出现了第三种鞋底花纹。
起初,巴别尔猜测,也许是郡民的脚印,但随着继续观察,这个猜想被推翻。第三种鞋印不只有两条或四条,也就是不只有一两个人,而是至少五个人,他们似乎整齐划一,列队向南方走去。
他抱着怀疑的想法,继续往北,终于,在一个不显眼的矿洞门口,见到了几匹被拴在木桩上的马,而马鞍上,清清楚楚印着一枚徽记——圣哉骑士团的团徽。
“不好!”
大事不好。巴别尔陡然转身,拔腿就跑,笔直跨过矿洞区域,一头扎进森林,一路狂奔南下,不出一个小时,他已经可以远远望见旧宅缺损的烟囱,定睛一看,有黑色的浓烟正在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