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番外五:春和景明(下)(1 / 2)四季琳琅首页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四点半,景春莹已在房内洗漱完毕,轻轻地推门出来。

整间民宿沐浴着微明的晨曦。

前一晚叫嚷着要穿上汉服去拍日出照的小仙女,估计还沉在梦乡里。

胡茬男和小情侣住的两间房,也没什么动静。

景春莹松了口气。

她采风画画的时候,需要独处的茧房般的空间,并不希望有人同行。

景春莹继续像步履无声的猫一般,穿过三进院落,出了民宿的大门。

春末夏初,皖南的日出大约在五点半左右。

此刻的山水田园,正处于从黑暗走向光明时,天际的长云已渐渐染上玫瑰色,群山、森林与村落,却仍只是朦胧剪影的呈现。

景春莹在溪边长桥处驻足,拍了几张水面晨雾隐约升起的照片,发给“贺鸣”。

贺鸣很快回复:准备在这里看日出吗?

景春莹打字:不,去森林里,看这个趋势,林子里会有丁达尔效应的光线,我直接画成我要的稿子。

贺鸣又回复:尚美有个“天穹皓境”系列,就是模拟阳光穿过层云,形成丁达尔效应。

景春莹发过去一个感叹号:我超喜欢那个系列,不过那个系列主要是在天空中发挥,我这次,想从密林中去找灵感。

贺鸣道:林子离村落远吗?

景春莹:一公里吧,放心,我现在走过去,太阳肯定已经升起来了。

在贺鸣发过来一个OK和嘴唇的表情符后,景春莹退出了程序。

……

昨天,在民宿餐厅,众人的晚餐进入尾声时,小仙女的情商,终于创下新低。

她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向闺蜜展示自己手机软件里的虚拟男友多么棒:“你看,他每回说话,都说到了我的心趴上,真是情绪价值拉满。所以我觉得,女人现在最快乐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有钱做最贵的医美项目,二是交个白金版的虚拟男朋友。活人男的有啥好,你说是吧?”

小仙女的闺蜜,明显感到尴尬,毕竟现场还有三个货真价实的活男呢。

而且其中一个,还很老派绅士地,谦让着她们。

闺蜜不太愿多接茬的“嗯嗯啊啊”应付,并未令小仙女偃旗息鼓。

她继续高谈阔论:“比如出来旅游,虚拟男友陪,才是最优选择,从来不扫兴,还不用你张罗着给他洗内裤。哈哈哈哈……”

当时,角落里的小情侣噌地起身,就往外走,经过胡戈这桌时,景春莹听到女朋友并不压抑音量地骂了句“神经病”。

不过此刻,景春莹结束与贺鸣的晨间问安后,又忽然觉得,小仙女只是讲话方式讨嫌,观点还是挺反映如今这个2030年代的现实的。

越来越多的人,更倾向于选择与虚拟男友女友链接感情,真实世界里,不过是满足一下肌体被上帝下咒的欲望。

她景春莹,不就是吗?

与虚拟程序“贺鸣”保持住了长达七年的恋情。

这七年来,她先后有过两个肉体亲密的伴侣。一个是拍卖行的专家,一个是离异后恢复单身的男同学,前者调往纽约总部任职,后者去了北方的国都创业,关系就都自然终止了。

她从一开始,就告诉了贺鸣,贺鸣并无人类那样的应激反应,或许与他残留着2077年的记忆有关。

灵与肉是可以分开看待的,大约2077年,这种观点,早已算不得什么先锋论调。

人类对于两性关系的螺旋式上升到哲学层面的看法,或许比人类在科技上取得的成就,烈度更高,程度更深。

没有家庭生活的柴米油盐的困扰,没有牛马职业的绩优主义的焦虑,甚至还不存在随着岁数增长而于床榻之间力不从心。

所有这一切,或者不必去做,或者有人替自己去做——身为灵魂伴侣的“贺鸣”,只需在各种认知上,与人类的女性保持同步成长,始终能聊天聊到一块去,就像今天清晨说到丁达尔效应对设计师的灵感启发时。

所以,她和他,没有“七年之痒”。

……

半小时后,景春莹走进村外山下的密林中。

果然如她所料,这里的雾气,比溪流河滩上,更浓。

透过一排排树干的空隙,可以望见,东方已亮堂起来,远处林间的草地上,甚至出现了淡淡的金色。

景春莹掏出平板电脑,手执电容笔,仰起头,等待太阳真正升起时,捕捉到阳光斜射进森林、将雾气点化为金霓的景象,然后寻找葱茏绿意的各种角度,结合自己的创作想象,直接画成珠宝线稿。

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参天巨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喀嚓喀嚓”的声音。

遽然回头,只见朦胧迷雾中,有个高大的人影走近。

“谁啊?”景春莹大声问。自己能看见对方,对方一定也看见自己了。

“景小姐,是我,韦煜。”男人很快回答道。

韦煜,就是那脾气有些包子的胡茬男,昨天吃面时,他向胡戈和景春莹简单介绍过自己,说本来要去合肥出差,客人临时将会议推后,他就多了两天空档,顺道在黄山下车,跑来朋友推荐的这个古村游览。

不是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景春莹松弛下来。

韦煜走得近了些,但礼貌地保持着两米左右的社交距离,对景春莹道:“民宿老板说,这个林子比村口那个小树林,好看得多,尤其是早上,我就过来看看。打扰你工作了,抱歉。”

景春莹摆摆手:“没事,我画我的,你看你的,林子那么大。”

言罢从背包里掏出马扎放在林地上,坐下,先写生一些树枝的线条。

景春莹对韦煜,不像对小仙女那样有恶感,但确实没啥可聊的话题。

韦煜远远近近地逛了一会儿,也拍了几张照片。

此时太阳终于跳出山巅,万丈金线洒向村寨河流,也穿林而入。

或浓或淡的雾气,不知什么自然原理,都飘得更高了些,经由朝阳的丁达尔效应的魔法,比华灯、比火焰都更迷人。

景春莹正忙着将那或长火短的金芒、或实或虚的雾岚画下来,韦煜却又靠近,用带着寒凉之意的声音道:“很多人,其实也像这晨雾一样,很卑微,得靠太阳施舍,才能光鲜些。”

什么情况这是?

景春莹没有马上去接茬,心里却忽地发怵。

看到美景、习惯酸溜溜感慨几句的人,本不奇怪,可这个始终话不多的韦煜,忽然在密林里,抒怀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韦煜很快又开口:“景小姐,你对你的人生,满意吗?”

“呃,”景春莹礼节性地思索一下,说道,“这个……我才三十几岁,回顾人生,讨论满不满意,好像,有点早。”

“很多人刚过三十,却已经好像死了。”

我去!景春莹心道,越说越不对劲了,还不如对面站着昨天那小仙女呢。

小仙女只是讲话欠揍,不是瘆人。

景春莹仍在平板上哒哒地敲着电容笔,仿佛选择软件中的颜色,实际已经打开了与手机上一样的聊天程序,向“贺鸣”输入:给我打语音。

不到五秒,电话铃响了。

“喂,嗯,我在林子里写生呀,对,马上回民宿吃早饭,快画完了。好的,直接民宿碰头。”

放下电话,景春莹对韦煜道:“我老公。他是律师,昨天在黄山市开庭,今天过来。”

韦煜不置可否地笑笑,陷入沉默。

景春莹已经决定尽快离开了。

就在象征性地涂抹几笔后、准备起身时,她看到屏幕上跳出贺鸣的话:你是不是遇到危险了?你讲话不对,我启动了搜索。听我说,2032年四五月间,这个村发生过命案,但司法新闻里只看得出受害人是女性,罪犯是男性。

景春莹脑袋嗡地一声。

不会这么寸吧?就是今天,就是自己和这个韦煜?!

她无暇去问第三句,直接夹着平板,抄起小马扎,往来时的路撤。

“你这就走了么景小姐?”

“啊对,完工了,去吃早饭了。”

韦煜逼近,挡住景春莹的去路:“等一下,我想和你聊几句。你别害怕,也不用向你先生报警,我不是坏人。”

景春莹的心已经到了嗓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