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隆尼斯见倒地不起的阿梅利又变成王女,肢体抽搐但毫无血色,形同溺毙者,便惶惑不安,之前酿造的恶事恐遭揭露。殊不知,无形无体的阿希斯之灵此时仍在一旁注视着他们。
“她形态不稳,我们应该派精灵骑兵上将斯通尔来监视她。”科隆尼斯对艾玫说。“但这还是太危险。”艾玫垂着头,面色深沉:“看看你们造成的苦果吧,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阿梅利与莎琳是矛盾体,两者角力必出问题。既然阿希斯无处容身,我们也不能自作主张,让它遍地游走到处吞噬无辜之魂。”
“有何高见?”科隆尼斯斜视着天遣者,对方回答:“我们已在德斯兰北境收集了不少轻灵而坚韧的天界元素,曾是锻造审判之剑的实材。如今还有剩余,可借此打造一条项链,以限制无度之灵。一旦戴上,即无法解开。但两者心魂依旧连结,冲突在所难免,直至稳定和谐。唯恐多年后,项链会自行松懈。因此,也须用水晶制作三棱锥挂坠,以吸收无形之力的三种外界诱导元素,方能安全把控并发挥更大的用途。”
无奈血族势力蓄谋已久,不可抑制。科隆尼斯也沦为“血奴”,容忍嗜血者在查尔尼斯堡地下大厅修筑血池,囤积“无瑕之血”,或是为了让药剂师莎琳血色重生,亦是妙手回春,因这血是必备良药。只是没人知道阿希斯之灵一直雪藏在这位虚弱的王女里,每当莎琳从这场噩梦里醒来时,都会失去大部分记忆。就像铁匠德芬斯锤下的兵器,忽冷忽热,实乃水深火热之战果!
原来她就是倾国倾城的“微笑俘虏”、天遣者阿梅利的“阴影”、精灵之军中的“谣言”、科隆尼斯的“夜之女神”、莱特的“梦魇”、普尔言中的“巨人”,还有沉睡之棺、荒原深坑、黑云城大厅以及兽人水牢和霍利之墓里的苍白幽灵!是内在的腐败、寄生的病毒!
原来,她就是东德斯兰的“陨落救星”、血族口中的“火凤”、兽族传说中的“苍白巨龙”!哪怕世界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此深藏于地底,不食人间烟火、孤傲自持的瞎眼巨人从不把媚俗之物看在眼中。一朝坠落,永远坠落,因愤世嫉俗而极力摧毁凡间的“恶俗”,力求在地上寻见完善,却接连受挫,便力图将之捏造,借此反抗天界的完善。如此行,也是枉费心机,因她本不完善,何能寻得自以为是的“完善”?如此悖逆的“完善”,也必然与世格格不入,变成俘获人心的毒物!如此狂风,势必刮起一阵大火。纸包不住火,越压迫越火。阿希斯即是堕落的血灵、病毒的主使!
莱特已见过太多自高自大和骄奢淫逸的“强者”,他们在登高望远时也陷入无法自拔的腐化;当光和热都散尽后,便陷入无底深渊。如之前的推想:在那副外柔内刚的面纱下,也酝酿着强烈而可怕的反弹力量!如她所言:唯有拉长的弓弦才能射出强猛的锐箭!诚然,所谓的“无瑕与强大”实乃顽固不化、纯粹的恶化——这些“次品”及私生子女的强大便是节外生枝,不断分化的同时也在不断弱化;东德斯兰本是一个不断腐化的树果,一个被吹大的水晶球,越膨胀越脆弱。打肿脸充胖子,所有的惊变都是病变的肿瘤,所有的“美事”都是“微笑的俘虏”!
令人惊骇的景象终于出现,一块不起眼的陨石将维利塔斯堡聚光塔顶上的“全知之眼”击碎,却是石破天惊,毁天灭地,远超常人预想。如人所言:“深层的黑暗不在远方,乃是在地底和人心底。游历越多的人越肤浅,唯资深的沉思者明悟。”原来,这颗特制的水晶球就像一个聪明绝顶的脑袋,下接地中岛的中心地带——秘地,乃至地表之下的无底深渊!此球一破,即“浮想联翩”:灵光一闪,黑暗力量便从地下蓬发——将深埋于地底的“另一个天地”映现至爆开的巨型光屏上,包括诸星渚光和那轮黑日!
那日本不黑,乃明如烈日,却如灵光球闪烁不定,直至浑然一黑,如眼闭上,又如急遽塌陷的深坑。正如血族领主说:“黑暗之日并非降临,我们正在坠入黑暗,因它是我们的力量!”
黑暗果真存在,它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影——当人失望地闭上眼睛时,人看见了它;当人含怒入梦时,黑暗便从地下冒出,很大,很可怕……或许这也是天遣者对沉睡者的暗讽:“若不登上顶峰,将德斯兰踩在脚下,就入无底深坑,将其拉倒。”所谓的七大陆只是几块漂浮在时空之海上的浮萍,被深层的异界空间挤压在虚浮的水面,在魔法屏障内坐井观天也是一种“反讽的表象”!
那么七大陆的“另一面”是什么呢,这个秘地是否就是“另一个高地墓地”?或许所有的生命体都如井底之蛙,生活在一个轻浮的记忆之球里,所见所闻皆如“全知之眼”里的浮光,又如普尔所说:凡人行动实系幻影,日夜忙乱争战,实乃梦幻和空想!没有随机凑合,唯有命中设定的“舞台光影”;没有因为所以,只有互为映衬的“潜台词”;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命运之神的心力场;所有外显的现象,都是心灵的映射;所有的选择,均为约定俗成的本能!当他们凝视深渊时,深渊早在凝视他们。
沉睡之心顿然明朗:此非目击全程,乃急速读取;非用眼看,乃凭心感;心心相印,万众一心;诸星荟萃,聚于一球——天地时辰为一体,万事万物皆信息,诸灵诸息借此明!那时,有古老的印记于“球心”解封,注入“全知之幕”。
合久必分,早在苍生衍生前,万念已从一心生发,化为诸星诸光。有二星彼此抗衡,此后千星大乱。混乱之星远离秩序本心,愈发心灰意冷渺小暗淡,如病毒寄生混沌中,化为暗星暗光。然混沌之上,尘埃落定,将深谙封印。命运之种落地生根,由尘土孕育,由灵力催生。命运心力凝聚于一体,大凡尘心汇集于一根。心火如花接连怒放,令脚下暗星倍加嫉恨。凡火愈旺,暗星愈暗;乃至破土,毒化其命脉;后游行于碎裂之地,直至寻见一心,如影随形至苍凉之地。无形之星进入人心,找到毁灭地土之突破口。有一沉睡之心破漏,悖逆心火趁虚而入,却于事无补。因万暗中,有一巨星,原为白日,现为黑日,心有灵犀即可知:那是“至深球心”,暗星暗光受其指使,乃善恶不分、吞噬诸魂之瑞根魔主!
或许,这个魔法屏障的出现就是要将这个强大而疯狂的极恶心力置于“魔法熔炉”内蒸煮,直至时机成熟才“开锅”。也不妨换位思考,这是为了压制、囚禁法外之徒。只是魔法屏障的流光并不平稳,光屏与地表交接处的影像变得稀薄,可将之望穿,却是密不通风。但或许,这只是一场预演,一个“模拟实验”,虽是冰山一角,却是一叶知秋。也不知“全知之眼”展现的“前情”是脚下的“心球”还是所有“心球”的集合,或是两者都是。
原来恶王岛的火山坑并不深,它只是一些魑魅魍魉的寄生地和冒牌黑心王的加冕场所,无法与秘地相提并论。那时高地墓地里沉睡多年的不死人都在地动山摇中被震醒,那些行尸原是饮用了“智人”药水而“消化不良”的兽人。至于其他兽人,其形体都被遮天蔽日的混沌力量丑化。还有天遣者阿梅利,她也在黑暗降临时“神经发作”,白银项链被她的无形之力拉长。纸包不住火,阿希斯之灵终被释放,如凛冽的阴风在高地上呼啸,吹过沉睡者莱特迷乱的面容,又吹来一群蒙面嗜血者,最终将天遣者艾玫从高崖上吹落!亦是它,驱使雷德挖除精灵童女的左眼,并借他手中的亡魂之火来熔铸她和天遣者艾玫的身躯,还有利维亚缺失的眼睛——当她咬下另一个精灵童女给她的树果时已有预示:那只“空穴来风”的血眼或将成为她的另一只“鬼眼”!
此时此刻,“全知之眼”好像又出现某种反常的现象,记忆的影像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反转,又促使沉睡之心回到维利塔斯堡的地基深井。在那里,他又不断坠落,反复撞见那些不断幻化的形影:莎莉、梅森妮、妮卡、兰蒂、阿利丝、约西娅……他根本分不清这些是召唤体还是实验体,或只是生命体的模拟轨迹。也不知她们于何时何地出现,是遥远的天边,还是时空交错的常态。纵有千思万想,百感交加,沉睡者的心智也不能容纳太多,以至超载而崩溃。他感觉他的脑袋已经越发膨胀,很快就要爆炸了。
“够了!”莱特双手抱头,一声大喊。只听砰然一声响,眼前这颗急速转动的“浮生球”终于如泡破灭。无数水晶碎片像水珠一样喷洒出来,化为无形之力,如硝烟弥漫在四围。余下的,也只有那些支离破碎的幻影,就像一个个鬼哭神嚎的幽灵,游离于坎坷不平的石壁和石地。正如当初那个五内俱焚的天遣者所言:“我已看够秋冬的落叶,德斯兰只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易碎之球,却将诸多生灵囚禁,令其不断腐烂和死亡。”如今倒好,这些阴魂不散的魅影终于在“碎尸万段、万劫不复”后被释放。
“没有阴霾,亦无烟火。冷风吹,云儿飘。我们从云端坠落,在苍凉之地驻留。没人问你是谁,我也不知自己在哪。山瀑流,湖水跳,我心轻如雾,我身飘如舞。睡吧,睡吧,梦中的舞者。死人睡得有多沉,她的梦就有多深……”幽冥之中,莱特又听见一段轻柔而飘渺的歌声,如轻舟行驶,冲散了他心中的迷雾,将他载回这个沉睡的地洞。他渐渐从迷蒙中回神,火光熊熊,睡意朦胧,透出几团多彩的辉光,令人眩目。那是六个在火中燃烧的水晶头骨,如今,它们依然晶莹剔透。
“奇异之花生于浊湖,天降甘霖将其润色。我仍不愿弃之不理,将之拔出掷入花瓶。次日醒来我吓一跳,绮丽之花已经烂掉。我又含泪将之取出,置入水晶掺入辛酸。玄秘之火熊熊升腾,奇香丽色死而复生……”原来这些拳头大小的水晶头骨是用来储存莎琳的召唤体记忆的,它们也曾在剑下被石化,火化后才能显现。原来在万念俱灰中,她仍在委曲求全,将之串联于她的权能项链,埋入深深的墓穴。但她所做的一切,也只能证明天下凡火皆可灭,凡人之女皆浮云!莱特明知如此,却无法抵御她的蛊惑——他的满腔热情只是一厢情愿之凡火,明知那是一个血火深坑,却依然死心踏地被它牵着鼻子走——无血无火,岂能存活?
“我的血无法取代命运之血,我的热切无法取代命运之光。”莎琳曾对他说。阿希斯却不然,她将自己当作秩序之火,将自己的血当成天降的甘霖。她在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上建立新的秩序,将光与火合一,还以为自己能像命运之神一样从一场场火祭仪式中炼出荣光。她从杂碎中筛选出“精粹”,东拼西凑,纳入私囊,看似珍宝,实乃四分五裂的畸形毒瘤!如此“纯粹”,何不幼稚?如此“丰富”,何不混杂?如此“十全十美”,何不十恶不赦?
她的“举世盛宴”乃天花乱坠,即使每时每刻都在变强,等她如浩宇一般,也不足以让命运之神俯就。即使她施尽媚俗之光,也不如命运之神的一丝玄妙。这种强大实在令人作呕,与其如此,还不如化作小草一株。因那只是一堆贪得无厌的篝火,每次添火都是添乱,都将加速这堆凡火的灭亡!而她所做的一切,也只能证明自己是焚毁苍生的灰烬使者,吞噬诸魂的“无底黑日”!
“死了,死了,死于污浊的尘世……我的心,你为何像个坟?目睹她们变成腐尸……我埋葬了一个,又背上了一个……为何我不能只背一个,为何死亡接踵而至?”普尔之诗又从沉睡者心中浮出。他们还以为天遣者阿梅利已经为国捐躯,殊不知,那只是死灵的空壳;无灵之心皆如此,千生万死皆空坟!
命运之神的追随者坚信他们死后回天城,这位“天遣者”却妄图在苍凉的死地上建造“活城”。她通晓秩序,深入球心,却无爱心。灵力对她来说只是外力,与之擦肩而过,如瀑流,无法在她身上久留。她追求绝对的自由,却将自己当成自由之主,还说自由不在人脑中,乃在人心深处,实乃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来她说的是无底黑日,光照在黑日中,黑日却永不发光。很多人背井离乡,浪迹天涯,于遥远的异乡建造虚华的“真光”;只因他们都心浮气躁,悖逆鲁莽,只想逃避和反抗,最终陷入粉饰的“微笑粪坑”中无法自拔,并且忘记他们真正的家在哪。因为没有根,之前恪守的秩序之道便如软滩上的“碉堡”全然坍塌!
科隆尼斯引导沉睡者进入异度空间,目视千里,如聚光塔上的守夜人,却无法让他学会去改变。即使他潜入无底深坑,明察秋毫,凭借一双明锐的火眼金睛来洞悉其中一切深藏不露的阴暗,也只能略见一斑。即使他得天独厚,灵智过人,也无非是在梦中造梦,实乃纸上谈兵、瞎子摸象,却无法筑起秩序的深井与高墙,挡住混乱的祸水,捞出清澈的活水来。
学识之根不断加深,如深井,如黑日,却无法重见天日。它不断扎根,如堆叠的噩梦,如肥厚的粪坑。尽管坑中的“美梦”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粉饰的坟墓!尽管他深知如此,还是在里面逛,如蛆在粪堆里钻。时间的箭头永向前,他却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萎靡不振、转瞬即逝的窝囊里原地打转,将自己当成无灵的畜生,转到死也没有出头之日!
“我向命运之神求神迹,他却赐我畸形儿!我向他求净土,他却赐我魔坑!我向他求活人,他却赐我粪土般的黑尸!若我再向他求新生,岂不招来一死?”莱特又想起他在“艺人之家”里的哀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殚精竭力却错失良机,越想补救,越是弄巧成拙。因他从未立足于无所不能的命运之神,从未顺服命运的驱使。每一个墨迹,都被灰烬使者焚毁;每次祈祷,都只喷出乞讨般的炭灰!不——普天之下再无新奇美好之物,唯命运之血,是唯一救赎!
近万年来,七大陆的生灵几度成灰,因他们一直在重复点燃同一堆篝火——虚假而凶险的“救赎”!在无孔不入的黑暗侵袭下,点石成金又能如何?无瑕凡火并非无限圣火,背离命运之光即是虚空暗淡;纵有无限渴望,亦是无尽迷茫!
“黑暗混沌,何等迷糊,我竟轻松掉入;我曾迷途,今找到路,没眼也能迈步。光阴似箭,度日如年,闭着眼永直前......无危无险,无惊无惧,前进前进……叮呤叮呤,聆听那空灵的摇铃。匆匆而行,仿似烟云......夜幕如黑瀑般垂降,无声无息。我闭上了眼睛,闭上了眼睛睡觉去......”
原来这是一首催眠曲,正在催促愚人继续沉睡。它的魔力就像“凡人之女”的“催情剂”,还有那些没完没了的、纯属捏造的召唤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梦魇!
眼前的篝火渐渐清晰,火光愈发犀利,但沉睡者的心绪依然迷糊。万暗之中,仅此一光;万寒之余,仅此一火。若不靠近,必被死寂埋没;无法获得神光,便以火为光。因为在他心中,仅有一念,如将灭的余烬中的一斑星火,那就是他只能为自己而活!在命运的舞台上,他只是一个演员,不知自己何时倒下。他只想演戏,仅此而已。纵使面如死灰,眼如黑日,也一定要有他自己的脸色和眼色!即便化作浮光掠影,也非死去,乃是一种无形之力,就像那些阴魂不散的记忆幻影。
众生之情皆浮云,唯灵力存到永久。但若白光不分解成众光,岂不一片苍白?若苍天之下无烟火,岂不一片黑暗?若命运之神不倒出他盘中的珠宝,星海又怎能如涟漪扩散,将光辉抛洒?不,他不想要太多,只须一斑星火,便能点燃自我!他的心太小,容不下一座大城,他只想要一个山洞。他的胃口不大,吃不了太多,他只想在焚毁一切“腐臭的食物”后步入沉寂。因此,他也不想摸清命运的原旨,因他早已知悉:只须看清他的冰山一角,便能深知其义;只须找出部分碎片,即可明晓天方地圆!一朝沉睡,永远沉睡,就算他再睡一百年,也是如此!
“生命体无法摆脱最初的心结——本性。在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唯有饥饿。”“飞鸟找不到害虫,即会以庄稼充饥。人找不到食物,即会吃人。”“我们无法获得神力,因此我们以血为食!”沉睡者又想起这些旧言。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出低级的选择——那把细剑。如今又破釜沉舟,与“凡人之女”铸成恶果,无法一笔勾销。如果命运之神将此“毒瘤”切除,他便会心痛而死。掉入墓中的死人已经心系死地,怎能离开他的“死寂之家”?“沉睡之书”一旦落入温暖的篝火,又怎能跳脱?
“光明之日所剩无几,务必佩戴闪亮兵器,向光而行,逃避将来的大黑暗与大混乱!”但他并非逃向明光,乃逃向沉睡的凡火,伴其长眠的也只有那把细剑。“精灵之光,恶灵退散。”虽然如此,却无法力挽狂澜,此光只是大光之仿照。
莱特抬起明晰的目光,望着那条仍在火中垂死挣扎的“手骨”。片刻后,篝火中的六个记忆头骨也失去了辉光,如雾蒸发,全然飘散。火势渐弱,如坍塌的火山,愈发暗淡,直至熄火。
地洞顷刻陷入另一种不安与混乱,好像有无数条毒蛇从深渊里爬出来。莱特抬起合金圣剑,点燃剑上的火焰,一照,才发现许多血管般的血荆棘在地上蔓延,粗如蟒蛇,细如手指。他赶紧起身,东奔西跑,试图摸出一条出路,却像一只落网的小虫子,急得团团转。他总觉得心里有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就像从百年沉睡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活埋”在石头棺材里一样。
“沉如梦魇,僵如顽石。”有诗如此诵读。原来这个巨石就是他的“无花果”——无瑕者利维亚!
“利维亚!”心急如焚的莱特急声大喊,声音却被僵冷的石壁反弹,飞回自己心中。回应他的,依然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我们的仇敌已经远超仇恨与内疚的范畴!”那是阿梅利自己说的。没错,就是她!此时此刻,地洞四周出现一股阴险的躁动,想必是水晶球爆炸的响声和幽灵的歌声或是莱特心声惊醒了某些胸怀噩梦的沉睡者——那些被阿希斯杀死的蒙面人!
萎靡之音纷纷响起:慌乱的心跳,阴沉的喘息,僵硬的碰击,冷颤般的呻吟。莱特心里一惊,便举剑奔逃,却四处碰壁。整个地洞都被堆积如山的石头棺材包围,其中一些已被邪恶力量冲破,腐烂的肢体从中撑起。“沉寂的封印”被一一撕开,沉重的石盖一个个摔落在地上,发出骇人的声响。
就在这个险象环生的地洞中,莱特找到三个看似无门的突破口,包括刚才的入口,却发现它们都被一股混浊不清的黑暗力量封住。他的目光无法看透这些“门”,合金圣剑也无法刺破它们,乃被混乱之力斥开。
莱特回头一看,见那些可怕的尸体已从棺材里钻出来,一瘸一拐地走向他。他们仍戴着黑面罩,却挡不住他们心中的恶念。他们的身体已被肢解,但仍被黑暗之力连结,藕断丝连,如牵线木偶一般。有些内脏显露了出来,糜烂不堪,却仍旧被混乱之血充满,不停地蠕动、跳动,腐臭之气与邪恶心力从中蓬发。
“你不能再依赖那些权能的圈套,也不能依靠你的鼠目寸光与蝼蚁之力挖井,以免深陷内在的腐败无法自拔!”普尔之声又在沉睡者心中浮现:“你的心力对付不了他们。因他们死过一次,却依然不死。因此,他们无法再死。他们双眼发亮,却是死不瞑目。他们的心在跳,却是铁石心肠。”
“利维亚在哪!”莱特愤然大喊,他的心声听起来就像雷德。
“她不属于你。”普尔若无其事地说。
“她是我仅有的一切!”莱特怒吼,怒容仿似亡魂之火。
“是死的连结,是私生的余孽!”普尔的语气斩钉截铁:“是心外之物,是绊脚之石!混乱之果,必须摘除!因命运之血无法传承,更无法传给死物!”
“她还活着!”莱特怒火中烧:“没人可以抹杀她的存在!”
“死到临头,还想玩那幼稚的儿戏?”普尔漠然感概。
两个“该死的蒙面人”扑向莱特,他随即挥起剑,将他们的首级抹除。两尸倒地,无声无息。与此同时,他也感到头昏眼花,神智不清,好像在他们之间,也存在一种不可告人的连结。
“此敌乃死理。”莱特摔倒在地,普尔之声再次敲响。“切勿孤身奋战,莫寻求有形之力与肤浅的人情,乃须与命运之力连结!”
话还没说完,就有两个不死的蒙面人扑向莱特,他立马翻身,绕到敌人身后攻击他们,将他们的心戳了下来。与此同时,莱特也心头一震,感觉自己的心也好像掉在了地上,只是心中的愁烦似乎也掉了一大半。
“此敌乃私情。”普尔说道。几个无灵之尸接踵而来,此时的莱特已无畏无惧,无忧无虑,亦是无脑无心之沉睡者:每个举动都不由自主,力不从心,却是随机应变,得心应手。
不过,每当他砍去一条死手,他的手就越酸麻,手中的剑越不听使唤;每砍去一条死腿,他的腿就越酥软,越站不稳;每砍倒一具尸,他的身体就越虚弱,动一下就气喘咻咻。直到他晕头转向,踉踉跄跄,如梦游的疯子一般胡乱挥舞。
“这是嗜血遗毒。”普尔又说:“它留给你太多力量,你必须舍弃。”仅存的,只有运气。此“运”使他及时躲过每一个利爪,亦能给敌手致命的一击。
只是在这十二个蒙面行尸当中,有一个异常凶悍,看似他们的头:他手持两把锋利的短剑,就像嗜血者的尖牙,猛如毒蛇,力大如虎。半身不遂的沉睡者很难击中他,即使击中也无法破防,却常常被他的利剑划伤,能躲过他凶险的刺杀就很走运了。
“那不是运气,是命运之力。”普尔又提醒他说:“先解决他的手下,才能清空你的心思杂念,使情理退让,让灵力主管。”
莱特不得不从“死人头”的攻势下跳脱出来,转而对付其余的毒手。然而此时,他又发现刚才那些倒下的蒙面行尸动了起来,散落在地上的碎尸又被黑暗之力牵引,就像一条条蠕动的大虫,向它们的躯干靠拢。
只见那些折断的“枯枝”又一根根地接回到腐烂的“树杆”,“不死之树”又扭动了起来,挺起他们萎靡不振的身子。每砍倒一个,便站起来两个,莱特挥剑击敌的力度明显不如他们“复活”的速度。忧虑与恐惧就像一把双刃剑,刺入沉睡之心,就像大山上那个“除草”的黑暗之魂,被无名的羁绊缠住,无法脱身。
他试图从这场无休止的缠斗中挣脱,但他的逃避助长了恶徒的混乱之力,他的背影加重了死敌的黑暗心力。合金圣剑的火光照得越远,被砍倒的尸体就恢复得越快。
“不要自责,你无权利这么做。背离特里克斯之光即是逃避罪责。不要试图逃避,越是逃避,你身下的阴影就越黑暗。”这是阿梅利的“奉劝”。原来,她也在逃避,这些体无完肤的蒙面行尸就是她逃避罪责的恶果!
恶臭陆续扑来,还有那个健步如飞的头目。奔逃中的沉睡者很快清醒,却更不安,手忙脚乱。昏睡时还算理智,清醒时反而昏迷。他沿着洞穴的边缘奔跑,却总是找不到突破口,无处容身的他只能迎战。就像刚才那样,每拆散一个“死结”,他的心就越轻松,心醉剑不坠。而当他将这些长着尖牙利爪的蒙面行尸全部砍倒后,便发现自己已经身不由己,仿佛脱胎换骨;每一个动作都不能自控,却灵活自如,好像在他里面,还有另一个人在操纵他,将他当成吊线木偶。或许只有活灵活现的“木偶”,才能对抗那个死气横生的“人偶”。
砍掉“杂草”之后再来砍“大树”,反倒轻松自如,“死人之首”已经无法突破他的防御。沉睡者沉着应战,顺其自然,很快转守为攻,每一个挥击都猛如旋风。当对方用交叉的短剑挡住他的长剑时,他却借机一跳,手腕一转,剑尖朝下一扭,即刻扭断这个“死人头”的脖子。
“蒙面祸首”终于“驾崩”,如危房崩落在地,手中的武器变成废铁,狡猾的四肢变成“朽木”,翻滚的首级变成“烂石”。
“若孤身奋战,必全然跌倒。汝等残缺不全,务必寻求嫁接。”普尔又诚心规劝。但莱特心里依然不服,说:“我是命运之士。”
“亦是凡尘俗土。”普尔驳斥,“圣剑无光泽,即是废铁一根!”
“此地荆棘遍布,命运之刃无法接合,只能斩草除根!”莱特怒斥,又朝地上的“蒙面主干”砍了几剑,条条肋骨断裂而开。
“那就继续除草吧。”普尔哀叹。
“出口在哪?”砍碎“罪魁祸首”后,莱特便渐渐安下心来。
“在你身前,有一门解封,赶快进入!”普尔急声说道。
但沉睡者依然无动于衷,此时的他又被脚下的死人头吸引,无法扼制心中的好奇,便蹲下身,伸手触碰“蒙面尸首”,随即摸到其中的“隐秘”。原来此人即是维利塔斯地基研究所的主管——药房日记的监督者!如他所言,此时的他已被嗜血病毒“管制”,面目全非,骨肉模糊。但他虽死犹生,残破的眼皮掩不住他邪气横生的双眸,撕裂的面罩和嘴唇也盖不住他的尖牙利齿。
虽然这些蒙面行尸都已经倒地不起,但是莱特依旧能听到一个个狂野的心跳声和呻吟般的喘息声。就在这时,莱特发现自己的手也变得有些苍老,原先平滑的皮肤已经起皱,就像微风吹过湖面泛起的微波,看似又中了某样病毒。他心里一惊,陡然站立,感觉自己头晕脑胀,心衰体弱,好像又要虚脱。
“陈旧与衰老乃自然之恩泽……因毁损而更新,因为失去,所以获得。”那是天遣者艾玫的感悟。原来无论生死,都是命运之神投其所好的馈赠,他的“审判之剑”不也销毁了诸多致人心怀不平的“仇恨毒素”?一无挂虑的沉睡者迈开了脚步,走向地洞末端的“生死之门”。
可惜他晚了一步,只见地洞的出口陡然一黑,又被某种黑暗力量封锁。莱特追悔莫及,心潮低落时,脚下出现一个颠簸,踩到某样异物。那是一本硬皮书,莱特捡起它,见封面写着莎琳的名字。原来这就是她的工作记录本,只是后来被蒙面主管拿去了。莱特又一时手痒,开始翻阅,其中几页引起了他的注意:
“药房隔壁的弱智其实是莱特的第一个召唤体,他竟然可以自我召唤!只须一根骨头,即可不断生长,不多几日便长出一个人形。也就是说之前被我切除的四肢蕴藏了不可估量的‘尸生子’!这超乎我想象,我已将样品和文件交给科隆尼斯。他将此类异种命名为‘裂变者’,又认为此项研究已有结果,必须消除所有无法预估的‘后果’,包括原型。然而,我们还是考虑到后日可能存在的利用价值,便将这些不成人形的召唤体藏入拥挤而封闭的空间,迫使它们陷入沉睡,以中断自我召唤,却无法确保它们停止腐化和生长,或被异界寄生体侵占。我们已转移一批过剩的召唤体至地基底层,它们的石棺都上了锁。研究结果表明原形体具有强烈而无法遏制的嗜血和攻击欲望,他的弱智只是一种肤浅的掩饰,乃要看他的身心是否健全,若是,就足以证明他是‘沉睡的巨星’。然而在他走出沉睡的监牢后,其‘弱智’十有八九已经遭受黑暗虚空的混乱力量的扭曲和挤压而不断‘坍塌’!他对力量如痴如狂,正如这片饥渴的苍凉之地。过度饥渴导致他暴饮暴食,渴望获得无穷的天赐禀赋——在他吞噬诸多力量的同时也会疯狂地发泄和杀戮以达到一种‘内在的平衡’。此原形体并非无法顺利召唤,乃超出预想,引发太多混乱。所以这个召唤体连同‘尸生子’必须被消除!只是很遗憾,我们又晚了一步,锁住的门已被打破……”
“我们循其踪迹,发现他已潜入深井。我们派出雪丽唯一的召唤体下井搜寻,至今仍下落不明。这个仍未成形的原形体也是废品:因经验不足造成操作失误导致她体内的召唤元素陷入腐化,使其发育中断。她不会直接攻击莱特的召唤体,只会死死跟随,我想只有在他停止呼吸时,她才会吞噬他的遗体。所以每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召她回来,借此获得线索。但如今,她也失踪了。实验结果表明:长子或长女之血并非无法被用来召唤,只因这些召唤体很不可控。科隆尼斯声称受命运驱使前往德斯兰,致力于一个理想的世界:在山上建巨堡,在地下挖大坑,力图证明一种对立与对称的和谐。但如今,我们都疾病缠身,苦不堪言……”
直到此时,莱特才大为惊异:难道之前在地基研究所里看到的那个幻影并非“雷德骑士”,而是他未曾死去的第一个召唤体?
他正看得入神,难料此时又传出一阵阴邪的嘶吼。他一回头,又见倒地不起的蒙面行尸被混乱之力牵制,扭动着他们的腐尸,发出刚硬的骨骼摩擦声,慢慢挺起他们“锲而不死”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