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同顺店已经开了十余年,前面吃饭后面住店。因它位置较好,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生意一直兴旺。虽然临近三更,店内店主此刻依旧有人在忙碌。掌柜的张三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胖子,此时的他正在柜前手拿算盘不停地算账,两个堂倌正在卖力的擦着桌子,打扫屋内卫生。
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张三顺此时心情很好,粗算下来今日经营竟然赚了五两银子,心下高兴不禁哼起了小曲,想着等会回房,一定让媳妇切上半斤猪头肉下酒犒劳一下自己。就在他收拾完银钱,放入口袋准备吩咐堂倌休息的时候,院门大门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一个略微尖刺的男人声音传了进来:“小二,小二,开门!住店!”堂倌闻声而出去开门。过了片刻,一阵风呼的一声带着人走了进来,带着门都撞出了声响。张三顺抬头一看,来人有三个,均是普通身材,与行路商人打扮一般。领头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背手在后,脸上面无表情。其余二人一个方鼻阔口,一个细眉长眼,身体壮硕,一看就是练武之人。唯一就是穿着打扮比较奇怪,均是黑衣黑袍黑靴,肩上又各扛着一个长盒子,看上去怪怪的。
“你是掌柜的呀?”来人进门后一屁股坐在大堂的桌子上,白面男子看着张三顺,用有点居上临下的语调问道。
张三顺知道来人不好惹,也不敢怠慢,听到问话,赶紧从柜台后面走出,拱手抱拳陪笑说道:“这位客官,在下就是掌柜的。不知道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呀?”
“我一行三人,多日不停赶路,今日贪多了脚程,没想到快半夜才走到咱们这,想歇歇脚几日再走,不知道掌柜的还有没有房间呀?另外肚中饥饿,吃食不知道是否还有?”旁边一个黑衣男子说道,此人声调尖锐,刚才敲门的也应该是他。
“这?”张三顺确实有点为难,也是赶巧,今天客房已经满了,就连平常空余给车夫马夫休息的大通铺都是住满了人。
“这位客官,还请您多体谅,本店此刻吃喝倒是还有些剩余,只是这房间。。。。。。”
“嗯?掌柜的意思是没有住的地方了?我一行三人今日已经行走一天了,眼下实在是异常辛劳,这三更半夜的,再找客栈也是麻烦,还希望掌柜的能够帮个忙!”说完,那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锭小元宝,看着有三四两的样子,朝着柜上丢了过去。
张三顺一看银元宝,先是赶紧抬手从柜上抓起放进袖内,紧接着便眉开眼笑应道:“来的都是客,三位客官是我们同顺店的贵人,哪能怠慢,我先给诸位上些东西垫垫肚子。至于住的地方,客官稍等,我这就去安排。”黑衣男子朝白面男子看去,见对方微微点头,便由着掌柜去安排了。
张三顺赶紧转身吩咐两个堂倌一个赶紧去重新掌灯,另外一个去后厨拿些饭菜和酒水给三位客人上了,省的怠慢了财神爷,三人于是出了大堂,各自去忙。
眼见店内无人,另外一个没有说话的黑衣男子对着白面男人说道:“梁大人,我们三人就在此等着?不用理会这几路人马的行踪?”
白面男子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咱们就在这等候即可”。此后便不再言语。黑衣男子见状也没有再追问。
白面男子名叫梁经昌,是大魏国内灵台的掌院监管官。幼时他有缘结识下山游历的齐云山道祖王玄阳,于是就跟随其入山修道,在拓跋氏供奉的齐云山一待就是四十年。
孝威皇帝继位,王玄阳算准他有天下共主的运势,但命数不定,多有磨难意外险阻,为了保护他能成大业,便安排梁经昌下山在其左右,专心辅佐。
初时下山,梁经昌就应王玄阳之命采集天下灵气充沛的五极之土,移了齐云山师祖潭内所种金莲一株,慢慢注入皇家紫气,炼化了一座芙蕖风水池。拓跋焘为此专门设立了钦天监,安放风水池之外,命梁经昌在此专司勘察天地气运,掌管皇家龙脉之职。
此后,梁经昌暗中持续派人寻觅网罗天下能人异士,收拢后加以训练,暗中培养了道家签师数十人,协助皇帝在战场之外,明里暗里做了数不清见不得人的勾当。拓跋焘死后,太后胡承华更加倚重,拿不定主意的大事,都是要过问他之后再去定夺,所以新皇帝继位才不到三年,他梁经昌就俨然成了朝内朝外正经八百的第一号权臣。
跟梁经昌说话的是内侍校尉刘洛,另外一个人是散骑侍卫穆崇,两个人均属内卫,都是内朝三大家里年轻一代的重要人物。内朝三大家是当年明元帝起事时一起追随的一批人,魏国定都平城后,太祖明元帝亲绶内廷三大家负责皇帝起居、饮食、警卫等工作,三大家刘、穆、贺各司其职位,彼此多有往来,关系十分紧密。
掌灯的堂倌手脚麻利,没等多久就把火烛燃起,照的整个大厅都亮了起来。老板张三顺此时从后面走了进来,身后的堂倌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老板笑着说道:“几位客官,小店地处乡野,也没有什么好吃食,这又已经到了半夜,小人就捡着现成的菜上了一些,略有些寒酸,还望见谅。另外三位住处,小的也已经安排妥当,待三位客官用完饭食后,堂倌就带几位过去歇息。”
说完,打开食盒,堂倌将里面的菜一一摆在了桌上,一只烧鸡,一碟干肠,一包牛肉,外带着一坛黄酒。堂倌又洗了几个刚从田里摘的瓜果一起拿了过来。摆完后,道了声有事吩咐的客气话,转身走向了柜台。
刘、穆二人一日不停奔波,早就饥肠辘辘,但也耐着性子跟梁经昌客套了一番,才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梁经昌本就是修道之人,少食人间烟火,只端起了酒杯抿了几口酒。他拿眼睛瞟了一下老板,此刻正在提笔写字,但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上菜的堂倌坐在柜台边的凳子上打着哈欠,另外一个不知道去了何处。
眼看两人筷子逐渐慢下来了,应该是吃饱了,梁经昌却向着店老板远远问道:“不知道掌柜的贵姓?在贵宝地经营有些年月了吧?”
张三顺听到后连忙放下笔回道:“客官客气了,小人姓张,小店在此处经营已经十六年了。”
“奥,掌柜的一看就是宅心仁厚之人,有福气呀!”梁经昌微微一笑说道。
“我请掌柜的喝一杯酒如何?也算是感谢掌柜的半夜能为我等操劳。”说完,他就举起酒坛,往一个空杯倒了一杯酒,端了起来。
老板见状赶忙走了过来,边接住酒杯边说:“客官这可折煞小人了,我们开店迎客,做的就是这样的行当,客人满意就好,粗鄙之人哪能受得起贵客的敬酒!”
“我与店主一同饮了此酒!”梁经昌哈哈一笑将酒一饮而尽,掌柜的见状,不再推辞也喝了下去。
刘、穆二人一愣,均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钦天监梁大人为何有如此兴致,竟然能跟一个乡野商贩喝酒。“来来来,你二人也跟张掌柜的喝几杯,咱们三个都要谢一下掌柜的。年轻人豪气一点,都换成大碗!出门在外,靠的就是朋友!”眼看掌柜的喝完第一杯,梁经昌呼喊着他两个人说道。
只不过盏茶功夫,掌柜的便喝下去了三四大碗黄酒下肚,酒气上头,已是满脸通红醉了。一边倒酒一边嘴里嘟囔着:“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义气,来,再干了这一碗!”
此时不用人敬就自己端起来往口中自行倒去,整个人的身子因为没有支撑,也已经开始摇摇欲晃起来,一看就是已经不胜酒力,马上要醉倒了的样子。刘洛见状赶紧挥手把堂倌喊过来,说道:“伙计,你家掌柜的喝醉了,赶紧送回房好好休息吧!”堂倌应声而去,连拉带扯的把张三顺扶向了后院。
梁经昌笑看着掌柜离去,哈哈哈大笑道:“看来这个掌柜的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哈,难得难得呀!”
刘洛、穆崇常年习武,酒量颇大,所以喝了这点酒没有任何醉意,反而有一些兴奋。穆崇笑呵呵的打趣道:“这掌柜喝多了,指不定回去被他婆娘怎么数落呢!弄不好要睡地上呢!哈哈哈!”
刚才不见的掌灯堂倌此时从后面走了出来,缓缓说道:“几位爷,我们掌柜的喝多了,我那兄弟照顾他去了,小的过来服侍各位爷!”
刘、穆二人此刻喝的有点兴奋,纷纷说这酒好的出奇,算是野村佳酿了。梁经昌哪能听不懂言外之意,他们二人分明就是想多喝一些,于是便又让堂倌拿了两大坛,让其尽兴。两人也不推辞,大大方方接过酒坛,也没有谦让就坐下喝了起来,不过一刻钟,两人也酩酊大醉的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眼看着两人醉去,梁经昌没有理会,相反他看了看在柜台边等着伺候他们的堂倌,问道:“小哥可是本地人?”
“回客官,小的是本地人,已经在这店里跟着掌柜七八年了。”堂倌恭恭敬敬的说道。
“那我跟小哥打听个人,不知道是否方便?”梁经昌手指头沾了点酒水,在桌上划了几道,然后拿眼看向了他说道:“这人是我的一个故交,我这人本来不是很爱打交道,大约也是七八年前这人突然就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我和他有一段事情一直没有了结,所以出门便会寻人问一句?”
静候着的堂倌说道:“看来大人跟他是有很深交情的呀,不然也不会如此寻找。但不知此人相貌如何?年纪多大?有何特征?本店往来客人也多,兴许小人能识别此人呢?”
“哎,我这故人他是个怪人,修了几百年的道法,有了一点本事,就专门爱乔装打扮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有时爱幻化成书生秀才去勾引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子;又爱做那作奸犯科的贼人,天天去偷盗富人家财宝银钱。大约十年前被我偶然遇上,他与我投缘,二人促膝长谈一夜,我送了他一个大礼,这才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啊。他离去之时答应了以后要帮我做三件事情,来报答我这知遇之恩。”梁经昌说完抿了抿一口酒说道。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就帮我办了两件事,还欠着我一件迟迟没有兑现。我这朋友要说相貌呢,我也不知道当初见他的面貌是不是本来面貌,跟我见面的时候的相貌极其普通,像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庄稼汉一般,你别说,我看小哥倒挺像我那朋友!哈哈哈”
堂倌听完这话,一脸慌张赶忙摆手说:“客官莫要说笑,小人哪有本事,能像客官的朋友,莫要开这种玩笑,莫开这种玩笑!”
“不要害怕,老夫也只是闲着跟你聊聊,开玩笑罢了。”
梁经昌细细打量着对面堂倌的表情,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小百姓,竟然被几句话说的慌乱异常不知所措,他人看眼里看来也算是好笑至极,但梁经昌却不是爱开玩笑之人。
“不知小哥是否认字呀?我写了个字,让小哥认认?”言毕,梁经昌单指一点桌面,之前划的那几道水痕竟然颤巍巍的从桌面飘了起来,细细看去,是个立体的“槐”字。
“这字念槐,我这朋友名叫季槐,是个幻化成人形的千年槐树精,当年我用了一夜的时间才把他打服了。”
堂倌见此情景,一改慌张样子神色瞬间严肃。慢慢退后了几步,随之整个身子开始啪啪作响,气息陡然暴涨,双袖鼓胀充气,涌出几条带着黑气像蚯蚓一样乱窜的枝条出来。
“梁仙师看来是认出小人来了,呵呵呵。”
其实从一进门,梁经昌就发现堂倌是当年突然消失的季槐。只不过碍于其余四人都是凡夫俗子,他不想牵扯过多,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便临时起意灌醉了掌柜的张三顺,对于刘、穆二人也是刻意放纵饮酒。待到几人一醉,掌柜的让伙计搀扶出门,他便不装立马摊牌了。
“你要不先出手?”梁经昌微微一笑,袍袖一挥,飘在空中的槐字瞬间迸溅消散。
季槐八年前受梁经昌之命赶赴南越王宫要断其龙气,他拼上了所有身家,损失了近五百年的修为,才终于把南越龙池中的那一条金龙斩杀。回去复命的路上,季槐暗自思量自己首次远赴东海盗取鲛人珠、这次又往南越斩杀金龙,两件事做下来其实修为已经折损大半。梁经昌也不是那种你三件事做完就放你走的人,所以若是如此下去,自己搞不好做完最后一件事迎来的就是身死道消。在梁经昌的眼里,他肯定只是一个用之即弃的棋子罢了。
季槐心思忖这次时机兴许正合适,如果此时寻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在将手中千年一遇的金龙尸身好好加以炼化,将来还可能有机会修成大道,游离于天地之外,而且也更不用再受这被人摆布之苦了。此时他正好行至四合镇,发现本地鱼龙混杂,每日往来行人颇多,极其适合隐藏身份。所以就略施了些法术,更改了相貌,迷住了张三顺众人,变成了跑堂的伙计,自此隐匿了下来。
眼看自己已经暴露,季槐无法再退,于是张口一道黑气就朝着对方喷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道金光从袖中激射射出。
梁经昌身躯一震,周身处聚起一道若有若无的气障,砰的一声音将飞来的黑气直接振散。而后又是伸手一抓,便把金光握在了手里,低头一看,是一枚金光闪闪的龙鳞。
“能将龙鳞如此使用,想必你已经炼化完成那条金龙了吧?来来来,让老夫看看那畜生对你有多大裨益!有什么招数法宝,尽管用出来!”话刚一说完,他左手便以掌变爪,朝着季槐的脸上直直抓了过去。
季槐眼见对方来势迅猛不敢抵挡,马上掐诀念咒,身形一晃整个身子瞬间化整为零,变成藤蔓模样朝四周游走散开。这一变动让梁经昌不急防备,一下抓空。
季槐逃过对方一掌之后,散开的藤蔓又迅速聚集一处,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而后不等对方有下一步反应,手中又是数枚龙鳞朝着对方背后直直射了出去,速度比刚才还快,隐约中看着还带着一丝黑气。
梁经昌轻描淡写的抬起右手一挥,一道真气飞出将其挡住,龙鳞受阻落地,黑气也被瞬间振散。
“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那老夫可觉得你是浪费了这么珍贵的机缘了!”
季槐本意实为阻滞对方身形,眼看有机会逃走,就立马朝着门口处飞去。可临到门口,却像撞上了一堵空气墙一般无法前进半分。
梁经昌双手背后,笑着对他说道:“在老夫面前你还想跑?揭穿你之前我就知道你肯定无心恋战,所以在你进门的那一刻,老夫就隔出了一方小天地,要不老夫怎能放心大胆的与你打架?”只听他一言语毕,身形未动一道带着紫色闪电的灵符朝着门口直直飞了过去。
这紫色符是梁经昌对付妖物拿手的五雷咒,这法术只追妖气,一旦沾上半分,身体便好似会受了千年天劫一样周身落雷不断,直至身死道消。一般妖精不知它的厉害,经常被着了道,季槐岂能不知?眼见无法出门逃匿,又不好躲避此术,季槐立即咬破食指,凌空虚点画符,在其身前黑烟弥漫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分身从地面钻了出来,硬硬接住了五雷咒,只见分身与其接触一霎那,炸雷声起瞬间粉碎。
季槐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他潜伏此处八年,只修炼出了这么一具分身,为的就是这一刻的保命,虽然心疼,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心想必须要拿出自己的压箱底功夫才能有希望逃脱了。想到这里也就不再犹豫,口中掐诀念咒,双手往胸前一抓,只见金光一闪,一条尺余长的龙飞出盘在他的肩膀之上。
“奥?你竟然把金龙炼化成了自己的本命物?可以可以,这架打的真的是有惊喜呀!哈哈哈!”梁经昌眼看金龙一出,笑着说道,这金龙正是他此次落脚四合镇的目的之一。
“老匹夫,我季槐今天拼上本名物,就算杀不了你,也要从你身上咬块肉下来!”季槐咬牙切齿说完便要拼命。袖中黑气直接溢出,金龙开始游走全身,金色光芒与黑气一下融合,气机随之暴涨。只见他身形一下子拔高了数尺,这客栈大堂原是四周客房中间天井的构造,他这身形一变,头顶都快顶到了二楼之上,站在他不远地方抬头观看,竟然隐约有一丝佛家庄严法相的意思。
当世求证大道者入门武夫,武夫之上佛、道、儒三门各有两境:道家观光、化神;儒家听息、宗师;佛门外道、罗汉。百年修行能摸到观光、听息、外道三境已是难如登天,但一旦成功,便算是摸到了修仙的门槛。达到此境界均可脱胎换骨,比常人多活百年,至于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更不在话下。两境之上又有一品化神,自古修成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千年一遇。据说一旦修到此境,便可与仙人一般引领万物归源,游离于世间轮回之外,不受人间规矩左右。
梁经昌眼看他如此变化,脸上虽依旧是悠闲的样子,但心底却暗自钦佩这畜生确实有慧根灵性。这才八年的时间,他竟然靠着自己的摸索,练到了多少三教弟子穷其一生都达不到的佛门外道境。
只见季槐双掌合十口中喊道“千手般若!”全身瞬间金黑之气聚集在身前,继而幻化成数千只佛手随即飞出,照着梁经昌所在直接飞去。
梁经昌嘿嘿一笑不去躲避,双手直接握拳,运起先天功,朝着佛手挥出无数道拳罡。拳罡到处金黑之气消散,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殆尽,连他衣角都没受到半点伤害。
反而是季槐受不住身子受到拳罡余威的撞击,巨大的身子一下承受不住吐出来了一大口黑血。紧接着他眼前又一模糊,只看到金光一闪,梁经昌隔空竟然把自己炼化的本命金龙抓了过去。金龙被死死抓住脖颈,整个身子痛的打颤却不敢乱动半分,放直了整个身子像是死鱼一样任由对方拿捏。
梁经昌低头笑道:“你这畜生竟然也识相。”
一招压箱底的招数无果,又被对方轻易抓住了本命物,季槐已知对方在与自己游戏。心下明白彼此实力比着十年前差距又大了不少。想明白此事,他索性就不再反抗,整个人神情萎靡,一下泄气。本来庞大的身形又变成了初见时的木讷伙计模样,瘫坐在那里,表情呆滞好像在等着准备被任人宰割。
此时正值农历望日,三更已过皓月当空,银色月光映射在窗棱之上,从里往外看好像一面银镜一般。
梁经昌随手将金龙塞入袖中,端起桌上酒杯走向季槐,他看着窗上月光吟道:“三更夜月明,秋色照孤城。你看这秋夜里的肃杀气,竟然比寒冬还要浓!”地上的季槐此刻只引颈待屠,哪能听得进去这些话语。梁经昌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口将酒喝完,“你我二人也是相识一场,老夫念及旧情,留你一个全尸吧!”左手拿出一枚刚刚接住的龙鳞,抬手就要向季槐射去。
就在此时,封禁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花子打扮的老头推门而入。只见这人一手举着一个乌漆嘛黑的葫芦,一边张着一口黄牙气喘吁吁的喊道:“店...店...店家,快...快给劳资上酒、上菜,可...可把快把老子饿死了!”
眼见躺在地上伙计打扮的季槐没有回应,老叫花子直接走过去,用漏了两根脚趾的破鞋踢了他一脚,
“喂喂,睡着了?还是被吓死了?你这开门迎客的买卖,态度不行啊!老子有钱,赶紧给老子准备点吃食去!”
季槐本来瘫坐在地上,被老叫花踢一脚,自觉一股极强的力道立马把自己带着站了起来。季槐不是愚钝之人,能随意打破小天地禁锢之辈,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但此刻分不清来人目的,且又畏惧梁经昌威势,虽然老叫花在连声催促,他却也不敢挪动半步。
梁经昌此时早就收起了龙鳞,只见他脸上挂满了笑意,看了看季槐说道:“客人让你去,你就赶紧去,墨迹什么?半夜来访的客人就不是客么?”季槐听完这才敢动弹,赶紧挪步走向后院。
老叫花一屁股坐在梁经昌之前坐的凳子上,随口嘟囔道:“哼!怪不得人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呢,这当伙计也都是狗眼看人低。穿好衣服的大爷说一句就听,老叫花子空喊了半天都不挪动一步!真真的气煞我也!”
梁经昌站在一旁听完,立马客气讲道:“前辈莫要说笑,骂他便是,莫要带上晚辈!”
当季槐走到门口时,老叫花子又向他喊了一声:“喂,伙计,我劝你别想着跑哈,老叫花子好不容易有钱能来装一次大爷,可不想败兴而归!你要是真跑了,老叫花子那也可就真保不住你了!”
季槐确有此意,听完这话便已经知道无法脱身回身。遂转身向着他深深作揖说道:“小的明白,今日一定伺候好贵客!”然后又向梁经昌施了一礼,这才走进了后院。
见他挑帘离去,梁经昌先是朝老人俯身一拜,然后挥手撤去所有禁制。
“齐云山梁经昌拜见张真人。”
来人名叫张道一,中土六大仙山不其山山主,是当世为数不多的一品化神境修士,还是李化均夫人吴月清的师父。
张道一本性洒脱,为人也放荡不羁,做事随心所欲,从不被世间规矩束缚。即便是修道大有所成之后,也一直没改当初幼年流浪街头时的叫花子打扮,也正是这般打扮,才让天下修道之人皆知其名。
梁经昌修道几十年,更是知晓此人,眼看对方随手就破了自己的小天地禁制,再加上这一身行头打扮,立马便猜出了来人身份。
“你是王玄阳门下?我说呢,和你师父一般都是一水的正人君子模样!”张道一瞥眼一看睡着的两个人。
“晚辈也替师父感谢前辈夸赞了,等下次见到师父,定把话语带到!”梁经昌明知道对方阴阳怪气的,但仍旧是强忍着恭敬回道。
“哼~”张道一嘴角一歪,没理会他的言辞回答。
“这老槐树精,你别再打他主意了吧,老叫花子山上正缺个守门人,我正需此人。况且你即便打杀了他,也没有半点便宜可占了。他帮你炼化了那条金龙,你可直接放入芙蕖风水池内慢慢圈养,其实也省却了你不少的功夫呢!”
梁经昌立即明白,这人真的是来救人的,于是立马正经在此拱手作揖说道:
“既然真人要用,那晚辈也就看在真人面子上饶了他一命吧!不过。。。。。。”
但听他话锋一转,又说:
“老前辈,晚辈做事一向是一诺千金,结交朋友也是注重他是否言出不行。这槐树精八年前就与在下有口头之约,答应在下要做三件事,这是他失约在先,做了两件就自己逃跑隐匿了起来,晚辈找他要债,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张道一心下明白,对方这是要拿道理压他了,不等对方继续开口,连忙摆手说道:“你莫要跟老夫讲那些大道理,老夫活了几百年了,早就听烦了这些无用的东西。”
“老夫从不欠人情,我也直接一些。你此行到定州,老夫知道你要做三件事,金龙、杀人、寻人,三件事中金龙你已寻得;杀人之事老夫劝你别做,我那徒婿自有他的命数,你若是强加查手,老夫定让你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至于寻人,老夫将他送到你面前,算是替季槐做了第三件事,你看如何?”
“这。。。。。。”梁经昌表情有些为难,但他内心此时早就在对方说出这三件事的时候,大惊失色失了方寸。这次他来定州的确是为了这三件事,但这均是他与太后胡承华秘密商议所定,从未外传,对面的道人竟然能够知晓,一时间不知是被人泄露还是对方道法通天能知人心!
“你回去就告诉那胡承华,在此见过老叫花子我,她就明白了。况且一国武神与一个节度使,孰轻孰重你自己应该也能知晓孰轻孰重吧?”张道一一语道出,梁经昌汗流浃背。
去后院的季槐此时走了进来,端来了一只肥鸡和一条煮熟的狗腿,又从柜上拿了一坛最好的陈年老酒。恭恭敬敬的放在了老叫花子的跟前,然后跪下磕头说道:“乡野小店,又是半夜,实在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食物了,还请仙师多多见谅,如若不嫌,等到天亮厨子回来,小的再给仙师仔仔细细奉上一桌好酒馔。”
张道一随手撕下一只鸡腿,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嚼着一边说道:“老叫花子不嫌弃,有这吃食也已经算的上是极其享用了。这下知道老叫花子厉害了是不?”季槐连忙点头称是。此刻自己死里逃生,他前往后厨的路上立马明白,今天只有紧紧抱住这个他不知晓身份的叫花子的大腿放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这生意,晚辈做了!”梁经昌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嗯,这才是聪明人。”张道一让跪着的季槐站了起来。“我与你这仇人做了个买卖,保了你的命下来,老叫化的山上缺个看门人,你可愿作?”季槐听完又赶忙跪下,使劲磕头谢道:“谢仙师救命之恩,季槐愿做那看门人!季槐此生定当竭力回报仙师救命之恩!”
张道一听着这种恭维的话语浑身不适,连连摆手。
“今日要求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后别把你那一套拿到老叫花子身上来,我听了头疼,”
“小人遵命!”季槐此时满脸笑意,自己今晚确实是死不了了。
“我看你梁经昌也是爽快之人,那老夫就额外再帮你一次!”张道一说完转头对季槐说道:“季槐,你把你那道藏于金龙身上的“焚风火莲”给去了吧!”
梁经昌听完大惊失色,一道秘法藏于龙身,自己竟然没有发觉。如若自己回京直接将金龙放入池内,一旦秘法奏效,就可能会让一池金莲毁之殆尽,一想到这里,整个人如坠冰窖。
季槐站了起来,看向恶狠狠瞪着他的梁经昌,恭敬的说道:“还请梁大人唤出金龙,在下方能解除秘法。”称呼“仙师”变“大人”,显然已经不再惧怕他了。
金龙又回到了季槐身边,一下子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眼看着亲昵的游走在掌中的金龙,季槐心内泛起涟漪,含泪对金龙说道:“你我二人,恐怕此生不能再见了,我季槐此刻向天指誓,你我本命联系就此割断,还望你好生珍重!”说完季槐默念口诀将秘法撤去,而后一道金色光芒从金龙体内飞出,浮在空中片刻后一下爆炸,彼此之间的本命联系也就此隔断,金龙满眼不舍回到梁经昌袖中。
季槐口吐鲜血,本命物乃是与寄主生死相关之物,寄主自我断绝关系之后相当于自毁道行,整个人也就只剩了半条命,眼看着自身的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张道一见状,立马从怀中丢出一粒丹药,让其赶紧吞服下去以稳住心神。
随后袖袍一挥,一个昏睡着身形魁梧的白衣男子出现在了地上。梁经昌看去,正是数年前突然杳无音讯的北魏武神,孝威皇帝之弟拓跋元朗,随即又是一拜。
“梁经昌代皇上与太后拜谢张仙师之恩!”
“此人被我用术法所困,等我走后你命人将其放入床榻,待到五鼓鸡鸣时分他自然会醒,至于你如何将其说服入京,那就靠你的本事了!”张道看了一眼梁经昌,而后对着季槐说道:“老叫花子这丹药能让你维持体魄不至于涣散,来来来,你先将我这酒壶灌满酒,而后自行去不其山等我,我做完事情稍后便到。从此刻起,你便是我不其山门人!”季槐听完,赶忙跪谢。
装满了酒葫芦,张道一满眼堆笑,他将一条吃了一半的狗腿塞入怀中,又恢复了往日要饭叫花子的神色。“老夫去了!”然后如醉汉一般晃悠悠的走出了大门。
诸人此时各自达成目的就此散去。至于第二天掌柜张三顺醒来如何反应,梁经昌如何解释,他几人自有主意,也无需再表。
定州城外十里,有一处小山丘上,张道一和旁边一位仙风道骨的束发老人正站在那里。束发老人眼看着定州成上的天空一脸凝重,而旁边的张道一也是一改随性洒脱的样子,此刻满面愁容。
“就真的救不了了?”张道一问道。
束发老人没有回答他,依旧抬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天上那颗似闪非闪感觉马上要消失的星星。过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师弟此乃命数也!此子是朱雀持势,极其富贵之命,也正因如此,她生来便遭天妒,不日定受天劫。我虽无法参透她为何初生便遭比大难,但此刻观她命理星暗淡无光,看去就是消亡之相。此时即便是师父再世临凡,恐怕也无济于事了啊!”
张道一沉默不语。此人是他的大师兄,当世三教魁首之一,方壶山掌教安平道人。他说没法救了,那就可能真的没法救了。
过了片刻,张道一眼看安平道人不再说话,脾气便一下上来,张口说道:“你我二人枉活了这几百年,要是连个出生孩童都救不了,还有脸活着干吗?不如就在此处找棵树一起吊死算了!”
安平道人没有理会他的言辞,思索再三,过了好一会才又张口说道:“自古世间万物无外乎三灾九难五劫之数,你我修行之人,到了一定境界,均知如何应对。可是这婴孩遭的是天劫,外人无法替其承受,除非......”安平道人欲言又止,还未说出便连忙摇头,连说不妥不妥。
张道一听到此话,爱孙心切,连忙追问道:“除非什么?师兄快说!能救此子,就算是万劫不复我也认了!”
“你我门中有一秘法,叫一步登天术,乃是修道之人运用替换之法,将天劫引至自身替其受难。但须是要以至亲之人方可施行!只是此术太过于悖逆人伦,歹毒至极,如遇居心不良之人定生事端,所以门内一直密不外传,仅有历代掌教才知此法。”
张道一听完,顿时语塞。此话一出,明摆着就是要让徒儿吴月清送死,才可以救她骨肉。母子初见就要天人永相隔,顿觉此事太过凄惨,他连忙摆手,让安平道人再想他法。
此时,安平道人突然咦了一声,连声说道:“坏了,坏了!”只见天空中一道极难察觉的金光从北方飞来,直直落向定州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