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几年,刘吴氏还担惊受怕了一阵,害怕有愁人上门报复,后来女儿出生,又天生聋哑,她忙着照顾家里,渐渐把这茬给忘了。
白向东搞审讯也是一把好手,一听就发现了刘吴氏话语中的那丝犹豫,冷笑一声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动点手段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说完他示意手下将刘二女儿拖拽到院子中央,刘吴氏拼命阻拦,大声哭喊道:“大人饶命啊,民妇属实不知,你放过我们吧!”
刘二女儿被推倒在小院中间,还没等她起身,一把钢刀已经架在了她脖子上。
“说实话,否则我先把她这无用的耳朵卸了!”不用白向东继续示意,这名手下已经开始恶狠狠地威胁起刘吴氏,论刑讯逼供,铁浆帮可是专业的。
“不要啊!不要啊大人!我们是真不知道啊!”刘吴氏趴在地上,拼命伸手去够自家女儿,可惜后背被铁浆帮一名下属踩着,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令她寸步难移。
挟持刘二女儿的那名下属看了眼白向东,等待后者决断。
白向东扫了眼仍在房间内来回转圈的闻香兽,心中有了主意。
“切。”他冷冷地道,刘吴氏随之发出凄厉的求饶声。
铁浆帮作为镇海城的黑道巨擘,一向以行事心狠手辣著称,否则卫沧海一个外地人,如何能在短短数年间扎根立足并闯出一片天地?
作为其心腹的白向东更不是善男信女,灭门的勾当都不知道做了多少回,哪会可怜这一对陌生母女。
啪地一声,一只血淋淋的耳朵掉在了地上,刘二女儿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耳朵,竟是被吓傻了,直到伤口处传来剧烈疼痛,才捂着流血处在地上翻滚起来,口中发出“呃呃”的不明声响。
“还真是个哑巴。”白向东自语了一句。
刘吴氏此时已陷入了癫狂,女儿天生聋哑,自小就吃了不少苦。自出生起,她与刘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呵护,就怕她被外人欺负。
今日见到女儿受创,她竟爆发出了生平最大的力量,四肢撑地、用力一蹬,强行摆脱了控制。
她连滚带爬地冲到女儿身边,一把将其搂在怀里,然后用充血变红的双眼瞪着铁浆帮一行人,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这群王八蛋,一帮大男人欺负我们母女两个,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找秦府主持公道!”
“嘿,她居然拿官府和秦府威胁我。”白向东笑着环视一周,几名手下配合着哈哈大笑起来,“老太婆,不怕告诉你,今后这双龙岛是我们铁浆帮说了算,什么官府、秦府,你就别指望了。”
“我和你拼了!”刘吴氏惨嚎一声,猛地扑向白向东。
“大胆!”一名狗腿下属上前一脚踹在刘吴氏胸口,刘吴氏只是寻常妇人,一点武功架子都没有,哪受得住练家子的重击,登时倒飞回去,口吐鲜血晕倒在地。
刘二女儿也顾不得伤口,赶紧上前抱住母亲,口中急的发出“嗬嗬”声,耳边鲜血洒落,染红了她和母亲的衣衫,而铁浆帮众人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们。
“啧,你下脚轻点儿,唯一一个能说话的晕了,难道让我去问这哑巴吗?”白向东不满地瞪了出脚之人一眼,那人讪讪地退到一边。
“谁?”“站住!”“拦住他!”
还没等白向东思考如何将刘吴氏唤醒继续逼问,院外又传来了呼呵声和兵器交击声。
紧接着,一名头戴斗笠蒙面人手持钢刀破开铁浆帮的包围,直直冲进了院内,他快速瞥了一眼院内局势,然后毅然决然地冲向了白向东。
此人武艺不算高,但来势汹汹,一招一式间均透着一股以命换命的狠劲儿,铁浆帮虽然人多势众,但一时间居然拦不住他,唬得白向东连连后退,手上的闻香兽都丢到了一边。
可惜的是,铁浆帮此次是奔着活捉秦府余孽来的,什么石灰粉、带毒镖、挂刀网都准备齐全,袭击者一时不慎被迷了眼睛,身上也中了两镖,伤口处登时传来一阵麻痛感,冲击的势头自然也被止住了。
“来者何人?”白向东见对方被围,便又恢复了好整以暇的姿态,似乎刚刚吓得连连后退、面色苍白的并不是他。
蒙面客并不答话,只是用拿刀的手背擦了擦眼皮上的石灰,然后继续不要命地攻向铁浆帮。
白向东不知对方身份,躲在地道中窥探良久的耿继忠哪能猜不出此人正是姗姗来迟的刘二。
眼见对方气势汹汹的冲进铁浆帮的包围圈,他就知道刘二已经心存死志,心下不禁一阵默然。
自刘二妻女被抓进小院,秦思思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不管是出于她自小秉持的侠义理念,还是为了保护忠义之士的家属,她都不允许自己袖手旁观。
要不是耿继忠拼命压制,她恐怕早已从地道中冲出来。
“耿爷爷,他们一家是被我们牵连的,我不能看着他们去送死!”秦思思急切道。
耿继忠铁青着脸一声不吭,选择用沉默代替拒绝。
他当然不愿见刘二一家因此丢了性命,但如今他身负拯救秦府的重任,孰轻孰重还需要考虑吗?
生活看似给出了选择,但往往把参考答案直接印在了旁边,他没有选择可言,只能当冷血的决策者、无情的刽子手。
就在秦思思苦劝耿继忠的当口,院子里的争斗已经接近尾声。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刘二还缺了一条胳膊,初时还能凭借搏命姿态抢占上风,一旦被人围上,自保都成了问题。
此时,满身石灰、身中数镖的刘二已经单膝跪地难以动弹,仅凭手中钢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但那只独眼仍死死盯着前方的白向东。
白向东为人谨慎,即使刘二似乎已力再战,仍远远站着问话,不给对方同归于尽的机会:“嘿,想扮独臂大侠也不称称自己斤两,说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刘二沉默不语,他此来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其实他已经大致摸清内岛情况,此番回来正是要向耿继忠汇报,却发现自家宅子被人围了起来。
他本想就此遁走,通知妻女去亲戚家暂避,然后去地道另一头与耿继忠等人汇合,却偏偏又听到了妻子凄厉的喊声。
这一刻,刘二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有对主家的忠心,对妻女的爱护,也有对自身使命的彷徨。
他很快下定了决心,迅速将此前写就的情报(担心口头汇报浪费时间,提前写了大致情况)藏进了转角砖缝中,并留下秦府秘谍暗号,然后悄悄摸向一名手持钢刀的铁浆帮成员。
谁也猜不出这名前情报探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为了成全自己忠义的名声,可能是猜测即使投降也不得善终,又或者只是单纯不想让妻女饱受刑狱之苦——他自己已经吃够了苦头。
因此,他没有按耿继忠之前的交待,向白向东投降,乞求对方放过自己这一家子,而是刘二选择了一条看似最不理智的道路。
他原打算冲进院子后用家乡方言提醒妻子不要与自己相认,忍辱负重保全性命,事后赶紧逃离双龙岛。
可惜的是,他没算到唯一能听懂自己话语的妻子已经受伤昏迷,自己没了退路。
或许这就是命吧,刘二心想,一家三口能共赴黄泉也好,路上也能有个伴,只是心疼女儿吃了这么多年苦,最后还是躲不开飞来横祸,只希望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又是个哑巴?”白向东见刘二不答话,不禁自问了一句,却下意识将刘二和那对母子联系了起来,“看来你就是此间主人吧?”
刘二依旧不答话,只是喘着粗气瞪着白向东,寻觅最后一丝机会。
“不回答是吧?没关系。”白向东挥手示意那名看着刘吴氏母女的手下道,“来啊,再切一只耳朵,我倒要看看能不能让哑巴说句话!”
“着!”刘二奋起余力,将手中钢刀猛地掷向白向东,然后也不看结果,起身踉跄着扑向妻女。
白向东虽然离得远,以防刘二偷袭,但却没想到对方直接将钢刀改成了飞刀。
幸而刘二受伤之下准头不够,钢刀仅从白向东脸侧划过,就咄地一声插在了门柱上。
堪堪捡回一条命的白向东出了一身冷汗,呆立半晌才哆嗦着摸向脸庞,流出的鲜血霎时染红了手掌,竟是被钢刀划开了左脸和左耳廓。
属于是剁人耳朵者反被人剁。
白向东惊怒之下彻底失了往日风度,面露狰狞地大吼道:“给我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大卸八块拉出去喂狗!”
此时刘二已经坐在了妻女身前,只是独臂长度有限,很难完全揽住二人。
“当家的,你......你回来了?”刘吴氏努力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那熟悉的独眼,虚弱地问道。她想抬手擦去刘二脸上的血污,却发现自己连抬手都困难。
“嗯,我回来了,要走一起走。”刘二摘下面巾,露出一抹惨淡而豁然的笑容。
“你个挨千刀的,跟了你就没一天好日子,我是活够了,就是可怜了咱家姑娘。”刘吴氏看着在一旁闷声抽泣的女儿,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和释然,或许这样也好,女儿不用继续受罪了。
她没有问丈夫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过多苛责,从罗嘉湖动荡岁月走过来的她,已经意识到今日一家三口难逃此劫。
她只是满脸慈爱地看着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静静等待着刘二的抉择。
“是我对不住你们,来世给你们当牛做马偿还吧。”刘二看着女儿被血染红的半边脸庞,歉疚地道。
他亏欠这对母女的着实太多,来世就算当牛做马估计也偿不完这笔债务了。
此时铁浆帮一群人正手持武器慢慢围拢过来。
既然白向东发令,他们自然要执行,只是都被刘二最后那一下惊着了,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拿小命去试探刘二还有没有其他底牌。
刘二环顾一圈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小院,猜想耿继忠等人已经走脱,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独臂挥舞一圈,手中多出了一块锋利的刀片,吓得围拢过来的铁浆帮众齐齐后退了一步。
刘二嗤笑一声,带着家人慨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