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沸反盈天的没藏府终于安静下来。更夫熟练的打着一慢三快的节奏走远了,一弯新月从远远的天边升起来,那光虽微弱,却能照见街头一高一矮两个眺望等待的身影。
长风和澈儿离开没藏府时,天色刚蒙蒙亮。早起的小商贩挑着热腾腾的炊饼扯开嗓子沿街叫卖赶着出城的马车已经在未开启的城门前排起队沿街客栈已经开门营业,店小二打着呵欠清扫着门前的尘土。
十几平米的小客房里,一张挂着粗布帐子的单人床,一张边角破损的小方桌,牧长风和澈儿两人分坐在两把有些摇晃的长凳上。借着豆大的灯光,长风将旧地图摊开,盯着标注了白豹城的小圆点,又把目光扫过那一道蜿蜒曲折的山界,最后落在了青涧城三个字上。
澈儿目似秋水,盈盈的望着长风,像是询问又像是倾诉。
“长风大哥,眼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没藏府情势不明,如果我们再贸然去闯,无异于自投罗网……青涧城又远在千里之外,回去求援恐怕也来不及了。”
“可是琦哥哥和祐哥哥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血亲。从小到大,每一次我遇到危险或者受了委屈都是他们护着我。”
“小时候我被大孩子欺负了,琦哥哥总是挡在我前面我闯了祸,祐哥哥替我顶包挨骂我骑马摔伤了,他们就轮流背我回家。后来我拜师学医,他们便帮我搜集各种医书和药材,有一次为了帮我采山崖上草药,琦哥哥摔断了肋骨,明明疼的满头大汗,还咬着牙跟我说一点也不疼。每一次他们拼尽全力护我、帮我的时候,我都会告诉自己,我也要让自己变得像他们一样坚定强大,有一天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可以无所畏惧的站出来……”
牧长风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父亲绝望的倒在雪地里的样子,还有那个被恐惧支配着瑟瑟发抖着的自己,那个他无时无刻不在鄙夷着、痛恨着的自己。可是恨又有什么用呢?如果那时候做点什么的话,即便是死了,也好过像现在这样痛苦压抑的活着吧?
“我努力读书,学功夫、学骑马、学制药、学救人,不过是希望自己有资格站在他们身边,与他们并肩前行,而不是每次都拖累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替我背负危险……而我除了内疚什么也做不了了……”
澈儿将脸颊埋进双臂里,伏在桌上的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牧长风的心像是被横在乱石堆里的荆棘狠狠的刺了一下。他从没想过平日里看着嬉闹无忧的姑娘,竟有着这样单纯又深沉的心思。他觉得如果自己能替她分担哪怕一丁点伤怀也是好的。他想轻拍她的脑袋,安慰她,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的缩了回来,然后抓起桌上那张旧地图,用力攥成了一团。
就这么愣愣的待了许久,牧长风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澈儿,既然你会制药,那上次让我和酒夕昏迷的那个药粉你也能做对不对?如果有那个药,说不定我可以去试着再闯一回没藏府……”
闻言,澈儿抬起头,含水的双眸一亮。
“对,如果我再加重一下用药剂量,或许可以一试。”
隔着微弱的火光,牧长风的目光从来没有这样柔和笃定:“好,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找一点药材。这一次,不管是龙潭虎穴,我一定想办法把纯祐救回来。”
澈儿默默的凝视着长风,将她柔若无骨的双手覆在了长风紧握的拳头上,一股清凉之意从手背传到他热切的跳动着的心里。不知怎么,长风一颗心突突的跳着,一种既紧张又舒缓、既想要远离又忍不住靠近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的滋长着,如同明知死亡仍然不顾一切扑向火焰的飞蛾。
直到很多年以后,长风仍能清晰的忆起那时空气中的沁人心脾的香气,还有那冰凉的一握和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说不清是心动还是感激。
忽然,牧长风瞥到门外闪过一团黑影,接着一枚暗器擦着他肩膀飞过。桌上的油灯呼啦一下熄灭了,黑暗中,长风瞬间五感全开成防御之姿护在澈儿身前,澈儿机敏的环顾着四周,等她定睛去看斜插在梁柱上的飞镖时,发现上面竟附着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