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要喝水吗?!”那中年女人恶狠狠地对她说。“真是个麻烦!”她妈妈嘟囔着。
艾米丽只好点点头,艰难地把那高于六十摄氏度的开水往下咽,嘴角已烧灼起来。
艾米丽的妈妈桑丘是一个中等学校的老师,在绝望中结了婚。她的丈夫丢德瘦弱而高大,暴戾而骄傲,有着一副三角眼和自以为正义的面孔。此时丢德正在翻身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艾米丽有点无奈,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烫死,她想。
没有人在意她怎么想。桑丘好像完成一件麻烦的任务一样盯着艾米丽把水喝完并催促着:“快点快点!”然后把玻璃杯迅速收走。短时间内,艾米丽感到自己必须像艰苦卓绝地区的士兵一样喝干那大约400ml滚烫的开水,然后像任务一样完成并让桑丘快速地把水杯收走。
水终于喝完了。桑丘满意地瞧瞧自己,仿佛完成了一件任务。她迅速翻身回被窝,腋毛和肉嘟嘟的身体从白色棉绸背心的边缘漏出来。她抓住艾米丽的领口,将幼小的艾米丽摔在棉花被里面。
艾米丽仍然濒临窒息,却无法改变这一切。她试图躺着,给自己的身体换一个舒服的姿势,然而丢德突然停止了鼾声,猛地压过来,啪的一声,艾米丽右半边的空间又被占据了。她感到极度的燥热和窒息,然而幼小的她陷入棉花被中间,实在无力改变这一点。
艾米丽的父亲丢德,是一位暴躁的军官。现在已经不打仗了。丢德没有那么多需要担心的事情。但他仍然焦虑如一只拉磨的驴子。他一般不在家里。当他不在家里的时候,艾米丽和桑丘都能得到片刻的宁静。因为本来她们也不怎么交流。当丢德在家里的时候,他像一个令牌,又像杵在柔软居室里的一根马刺或棍子。他希望这个家里的女人们都变成桌子凳子,好听他的摆布。当他在家的时候,气氛立即变得高压起来。
无论如何,艾米丽很高兴见到她的爸爸,然而当她高兴起来的时候,不太明白她为什么高兴,也没有耐心了解她的情绪的细微变化的丢德却常常皱起眉头,眼睛斜视成两个倒三角。艾米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以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但她顾不了那么多,显然她需要一个舒适的环境,而不是这令人窒息的男性目光。艾米丽颤抖而烦躁地扭动着身体,试图将自己调整到一个稍微舒适的状态,然而每走扭一下,丢德便注意到了,也就更加地试图消除这种扭动。他对着艾米丽本能而野兽地猛拍两下,于是刚刚希望找一个舒适自己的艾米丽感受到了远超过自身能力的疼痛。她只好停止扭动着身体。然而不适感并没有随着姿势的未经调整而消除。丢德这一半巴掌半拳击的状态快要打断艾米丽的锁骨。她浑身带着不能扭动身体调整姿势的不适,和丢德猛地这一巴掌的疼痛,在cptsd中进入了睡眠。
丢德和桑丘的婚姻在街坊邻里看来简直天作之合。军官和女教师的社会地位使他们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作为唯一的一个孩子,掌上明珠一般,艾米丽生活在这样社会地位高贵的家庭中,应该感觉非常骄傲。然而艾米丽每日的生活却并非让她感受如此。丢德的母亲安德拉,一位朴实而内卷的女性农民,时常给丢德灌输一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生存之道。她确实长相如鹰,脸呈扁圆形,一个大鼻子突兀地像橡皮泥一样耸立在扁圆脸的中心。她身材矮小佝偻,饱经风霜的脸上目光却试图炯炯有神。她为自己的儿子丢德感到骄傲,是她砸锅卖铁地培养出了这位身高超过1.8m拥有体面工作并娶到了女教师桑丘的好儿子。
丢德确实十分孝顺,在艾米丽年幼的时候,就把她抱到了安德拉面前。安德拉看了后有点嫌弃:“又是个女的,她想.桑丘可真不行,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矮小佝偻的她站在高大的儿子旁边,仿佛这是她的骄傲。
这个家族已经繁衍到第三代,便有了襁褓中的艾米丽。衣食无忧,还需要担心什么?艾米丽当然没什么可担心的。桑丘负责而带着怨气,丢德古板而凶狠,是为人性的一体两面。无忧无虑的艾米丽就这样从襁褓中长大了,直到三岁的那一天,她掉在了地上,锁骨被摔断。桑丘和丢德看起来非常的担忧,他们将她快速抱起来,连夜带到医院,诊断为锁骨骨折。医生也很负责地开了各种片剂方剂,一股脑地涂抹在艾米丽的脖颈处。幼小的艾米丽烦躁地扭动着身体,想要从闷热的襁褓中和厚实的软膏中挣脱出来,然而桑丘一见,不由得嘟囔:“这孩子可真难带。”她说。便斜视地看了丢德一眼。
丢德没有反应,当然了这是假装的。他内心慌乱却要故作镇定,感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为何都是个麻烦。他扶了扶正襟危坐的眼镜腿,内心深处涌现出深深的绝望和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