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挨着杜应祺,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回音。来龙去脉我都和他说了,也包含那个可怕的人。杜应祺道:“难怪你们这样,平阳王在民间威信很高,你是不是觉得谢任之听到了,和他们一样认为平阳王的死是你的过失?”他又否认道:“不,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连你是谁都不清楚,如果他知道当年乐慕发生了什么,他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摇摇头没有讲话,紧紧搂着他的胳膊,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
杜应祺正欲继续安慰我,却听得后方任之传来动静,他驾着车马不好分神,只得先让我回头看一眼。我快速翻进车内掀开后面的小窗户,只见任之往后方丢出一枚迷烟弹,而他的一只手鲜血淋漓,握着一支冰冷的箭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尖叫:“停车!停车!”杜应祺无法,只得先停下来,我跳下马车踉踉跄跄跑至任之身边,还未开口,眼睛已被泪水浸得模糊。任之虎着脸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还不抓紧走!”杜应祺也跟过来瞧见了这一幕,惊讶不已,我把望舒剑递过去给他,他刚把剑身显露出来晃了两下,就吸住了后方射来的冷箭,幸而他祭出了望舒剑,不然瞧那箭羽的架势,竟是朝着任之的手臂来的。任之掏了雪神鞭出来,苦笑道:“看来这会儿是走不了了。”
迷烟散去,那一队杀手的身形也渐渐显露出来。他们约莫二十来人,各个背着弓箭,和杜应祺一样脸上带着面具,任之冷笑道:“看来不够光明磊落,好歹也把面具取下来让我们看一看真容。”为首的嗓音低哑,只指着我:“我们本只想取她一人性命,你记着她长什么样就好,到了阴曹地府,别忘了她才是夺命的无常。”
那首领似乎颇为自信,对着他的手下挥了挥手:“都把弓箭扔掉,就这么三个蠢货,便是一人刺一刀也尽够死了。”任之甩一甩鞭子:“那就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雪神鞭朝着前方一排马腿上扫过,登时斩下那群马儿的前蹄,温热的血液喷溅到我脸上,马背上的人因此跌落在地,身手却很是机敏,躲过了任之反手甩来的第二鞭。为首那人只专心盯着我一个,杜应祺左手挥剑右手拉我,最后干脆把我紧紧揽住,我只用搂紧他像个挂坠就行。他们很狡猾,呈一个圆形包围着上前,任之的鞭子就有些吃力,因为害怕甩到自己人身上,杜应祺若是一个人他躲鞭子还是很可以的,但是多一个我,身手就没那么敏捷了。这两个人颇有默契,互相看了一眼,便背对背站着,一人负责一半。
任之受伤的那只手还在出血,他还要双手并用控制住鞭子的走向,我们的脸上身上也不免被任之的血沾上。我的手背也不免被雪神鞭伤了一下,疼的我龇牙咧嘴,想想任之所受的痛,硬是死死忍住了没叫出声让他俩分心,只求风吟三个早早回来。
这一招声东击西和调虎离山搭配的可真好,方才我便在想,风吟的衣服上到底绣着什么威力如此大的珠子竟然能使马儿如此癫狂,且我刚要打出珠子,和马儿起反应是在瞬间发生的事,这只能说明有人和我同时对马匹下了手。竟然有人一直盯着我的反应和动作?难道风吟那边会聚集着更多的杀手?
我不敢再想,转了视线,瞧见被任之掀翻的一个杀手咬着牙,从地上挽起了弓。我倒吸一口凉气,杜应祺也因此看到了那人的动作,举剑要替任之挡下。望舒剑和飞来的箭羽再次碰撞到一起,偷袭是失败了,但重重的力道使得他另一只抱着我的手臂失力,我跌坐在地上,那杀手首领见状就朝我挥剑劈来,任之正要拉我起来,反手就把我往他身后带,剑身从谢二堂主的胳膊上划过去。他闷哼一声,我一看,一条狰狞延长的血红口子,划得极深,皮肉都翻滚出来。任之咬牙切齿,提鞭就朝那首领面上甩去,这一甩倒是把那人掀倒在地,只是他这样一用力手臂上涌出的血液就更多。
任之站定,身形却有些摇摇晃晃,想来是失血过多。
杀手头子的面具被雪神鞭打碎,露出一张我并不陌生的脸,竟然是方才那张带着渗人笑意的脸!那人竟没有被我射死?
我震惊到恍惚。
杜应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赶到我们身前,我扶着任之,任之想再提鞭打几个回合,脚步一软瘫在地上,我亦蹲下身来查看他,他脸色惨白的不像话,额前碎发尽让冷汗沾湿。那首领用一样蔑视的冷然笑意,带着一众杀手慢慢围上来。
杜应祺将望舒剑插入土地中,开始低声默念什么。
任之看看他,突然抬眼看向那杀手头子:“你是巫育书生?”
首领头子眼眸微眯,喝令他的手下停止上前。
望舒剑身开始发出一阵幽蓝的光泽,杜应祺身子微微颤抖,双手交叠在望舒剑端,好似在往剑身输送什么力量。
任之继续道:“你师父是武当派的苍梧道长吧?你一介江湖人士,为何参与到这些皇亲国戚的纠纷里?”他看我一眼,“你可知她是谁吗?竟敢杀她?”
被称作巫育书生的杀手头子反笑道:“你呢?你知道她是谁吗?我瞧着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惜了你们这一身的好本事,各个都以为自己是武林的精英,不过也是上层人棋盘上的蚂蚁罢了。”
剑身上的蓝圈逐渐明亮扩大,就听杀手头子大喊一声:“不好!是碧血鸢尾杀!”一面喝让手下急急退去,一面提弓就要射向杜应祺,刹那间杜应祺拔剑挥招,我只感觉眼前飞沙走石,光晕所掠过的众人纷纷被剑气拦腰斩断,血腥漫天,惨不忍睹。巫育书生在杜应祺举剑的瞬间运功阻挡,却依然被望舒剑所破,剑端直直插进他的胸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盯着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你不死,这场厮杀永远不会结束……”
我浑身冰凉战栗,看着他气绝身亡。周围杀手尽数死在望舒剑下,任之嘲笑道:“早知如此,当时一人一箭给我们射成个蜂窝不就好了?”我正要开口,他却突然松一口气,整个人失去力气依靠在我身上。
他手臂上和手上的伤口被冻住,再被新流出的血液覆盖,寒冷的天气让他出血的流速变得缓慢了一些,但饶是这样,任之受伤的那条胳膊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被鲜血染透。杜应祺翻出止血的药粉简单为任之包扎,又翻出青林仙人的草参养荣丸给任之喂了一颗。杜应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双手冰冷的厉害,他嘴唇都干得起皮,还略微有些颤抖。想来是那个什么碧血鸢尾杀的武学很耗元气。
“你也吃一颗这个什么草参养荣丸。”我道。他踌躇道:“这药很珍贵,统共就三颗,我的身子还不至于吃……”他话还没说完,我已然从他手上夺来药瓶,硬是把药丸送进嘴里看着他咽下去才罢休。
所幸官道边上这个湖泊占地还挺大,我们把马车赶到湖边,生火烧水,喂任之喝了一点,杜应祺借着篝火的温暖把他的外衣脱去,把里头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扯掉,我则是到马车里把铺盖重新厚厚铺了一层,这才把任之安顿下来。
整理东西的时候果然不出意外地发现我们几个的通关文书都不见了,杜应祺本想传书给令月或是明月,但又觉得如今一举一动皆在旁人监视之下,传书压根送不出去不说还打草惊蛇,不如佯作不知静观其变。我很认同他的看法,只是对于任之的伤势格外担忧,还有另外三个,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了。我不怕承乾,更无惧死亡,我只是害怕再连累进更多的人。
至亲兄妹竟落得这样一场你死我活,实在叫人感慨。杜应祺问我有没有想过给乐慕枉死的人讨一个公道,给平阳王讨一个说法,说认命认输都是假的,其实我很想再见一面承乾,我想问他何以至此。
九年前我无力保护承佑,正如今日我一样无力保护任之风吟几个,我有些想送任之返回洛阳,想把他们都留下来,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杜应祺道:“我从未觉得受殿下连累,保护您是我应尽的责任,也是他们应尽的责任。”我笑笑没说话。我们俩最终决定把马车慢慢地往回赶一些,一来想等一等千重他们,二来前方情况不明,即便后方有追兵跟上,看见那群人的尸首也定会认为我们朝前逃命了,应该不会想到我们反而折返一些。冬日里日头短暂,眼瞧着夜幕降临,只求今晚能够安然度过。
往篝火中又多添一块木头,杜应祺劝我去马车上睡一会儿,我没有去。任之的伤口想来很疼,他半昏半醒之间偶有呢喃,杜应祺听不明白,我因为之前看到过任之亲吻令月额头,听着倒有点像是在叫令月。至于令月同任之之间有什么过往,眼下也不是问话的时候。我挨着杜应祺守着两辆马车和一个孤零零的篝火,这之间我还同他说起之前诓任之关于我家世身世的一段,杜应祺不免好笑:“那来日谢堂主要是知道殿下是诓他的,还不得气的掀桌子。”我也跟着笑了下,实在也是笑不出来,便靠在他身上休息。
只听杜应祺踟躇着开口问我:“我瞧着,殿下仿佛是不怎么想去西镜国的。当日曹洄提出来,感觉殿下就对此十分厌烦。”他略微犹豫:“当年顾府的大姑娘差一点就成平阳王正妃了,何以会改封为公主去西镜国和亲?是不是殿下与顾姑娘之间,有什么过节?”
杜应祺心细如发,实在是令我惊讶。话已问出,我当然也不瞒他。当年我死里逃生返回金陵,只恨不得挖了承乾的心出来,状还未告到御前,顾氏一族上书反咬是我在前线不听军令,被西镜国俘虏,承佑为夺回我,这才不顾太子指令执意带兵孤注一掷,方有乐慕之殇这场大祸。连带着在宫中,顾涵秋见了我也是分外眼红,笃信是我造成了承佑的失踪。有一日,宫人传话说顾涵秋在长庆宫要见我,我以为多年伴读的情分上她愿意听我辩驳,谁料我过去了之后,差点被承乾勒死……过去的事情太过恐惧,我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杜应祺揽过我轻声安抚,自责不已:“原来殿下进宫之后竟有这些……我实不该当时丢你一个人在宫内的。”我摇头道:“这些都过去了。我只是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怕而已,至于她后来为什么会被封为和亲公主,我也想不到,我猜她可能是想去给承佑复仇的。”至于伊诺迪同我说过的她的奇病,我也一同告诉了杜应祺:“我猜那应该并不是什么病,也不是什么诅咒,而是承乾给她下了什么,好让她听话。她一个人没有什么,但有了孩子不免费心损血,才会显露出毛病来的。”
杜应祺正要接话,突然挥手掌风灭掉了微弱的篝火,捂住我的口鼻:“有人来!”